席上,众人正各自敬酒,长瑨顿时站起来说道:“下面还在化妆,这样干坐着喝酒没个趣,不如我先出几个简单的雅谜,你们猜着顽?”老太太向来喜欢热闹,听到猜谜,顿时来了兴趣笑道:“你别废话,快做出来我们猜猜。答错的人要罚酒三杯。”
长瑨笑道:“那我先出一个,傍妆台,端正好,踏莎行,步步娇,上小楼,节节高,猜一寻常可见之物。”众人一听都知道答应,只是为了哄金母高兴,都让老太太先猜。果然老太太笑道:“这个简单,是梯子。”
长瑨接着道:“凭君传语报平安。射一句话。”老太太快速答道:“言不必信。”长瑨又道:“牧童遥指杏花村。”老太太又道:“彼有旨酒。”长瑨又道:“一二梅花烘夕照。”老太太又道:“三五在东。”长瑨笑道:“一点胭脂。”老太太迟疑笑道:“赤也为之小。”周氏等人皆惊叹拍手道:“老太太真是才思敏捷,竟把我们小辈都比下去。”
老太太笑道:“你们都知道,只是让着我,长瑨你再出几个难的,这样猜起来才有挑战。”长瑨点头笑道:“落花满地无人扫,半夜敲门不吃惊。猜一人名。”老太太想了许久,长瑢突然跑到她耳边偷偷告诉她,老太太听了拉着二丫头的小手笑道:“幸亏二丫头帮我,是谢安。”
长玥笑道:“我也出做一个你们猜猜?”老太太笑道:“甚好,说来听听。”长玥笑道:“韩信何处拜将?”魏氏站起来给老太太倒酒笑道:“哎呦,这个我实在猜不出。”徐氏苏氏等人也笑道:“我也猜不出。”老太太笑道:“这个有点难度,但我也想到了,是筑台,三丫头你说对不对?”长玥气恼道:“老太太,你怎么快说出来,我都不好意思。”老太太指着她笑道:“你再出个更难的。”
长玥笑道:“这可是老太太说的,我再做一个。”于是接着出了一题念道:“单身机匠,难织龙袍。猜一物。”众人面面相觑皆摇头,老太太笑道:“这个谜面是最难的。潋丫头云丫头你们也猜猜。”两姐妹自然点头答应。
衡云其实早就猜到,问长玥道:“可是大红纱裙。”长玥激动点头,长瑨朝衡云望去夸赞笑道:“我怎么没有猜到,云姐姐真是太厉害。”衡云笑而不语,双袖掩面喝酒,不知是何感受。倒是潋汐若有心事与长瑨对视一眼,似有情似无情,后又专心看她们猜谜。长瑢道:“长瑨,你在做一个。也让伯母婶婶们猜猜。”
长瑨笑道:“我正做呢,有了迷面是:万取千焉,千取百焉。射一句话。”孙夫人对魏氏及老太太等人说道:“难为这孩子用心,这个迷面出得巧秒。”老太太笑道:“这孩子样样好,就是不爱念书这个不好。若是他肯用心怕是百个也不及他一个。”孙夫人笑道:“我见哥儿聪明伶俐,将来怕是要独占鳌头,老太太自不必担心。”老太太骂道:“他叛逆着,若是听话早就是举人了。”长瑨跑到老太太身边撒娇道:“老太太,你就饶了我吧。”
老太太嘴上责骂他,实则宠爱如宝,没等他撒娇两下就心软的饶过他了。长瑨笑道:“孙伯母可猜到了?”孙夫人笑道:“这谜底是:其实皆是一也。”长瑨笑道:“答得极是。”说着举起酒杯,向老太太、孙夫人等人敬酒。
突然,下面传来笛子笙箫等乐器的演奏声,长瑨笑道:“戏要开始了。”
因那金祯不在,楼下的接待皆由金祥及长琰两兄弟主持,这三个人都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周氏怕他们喝酒乱性,带着那些宾客又往别处闲逛,闹个不成体统,所以派了自己的陪房周进家的媳妇下去瞧瞧,别让他们胡来。
那周进家的瞧了一圈回来说道:“一切都妥当,只是咱们大老爷坐没半个时辰,就带着舅老爷坐着竹轿去赏雪,下面都是小辈爷们在看戏喝酒。”周氏笑道:“不碍事,大老爷向来只爱读书喝茶、吟诗作对,对看戏没多少兴趣,再者,他毕竟是族长又是长辈,干坐着让后辈拘谨,反而都不自在,还不如早点离场,让他们乐着去。”
周进笑道:“原是这个道理,我还以为大老爷摔袖走了呢。对了太太,真哥儿嫌这儿闹腾,吃了些酒菜就先走了,说是回去温习功课。”周氏担心道:“派个婆子去瞧瞧,让雨儿照旧给他送饭,别在这里没吃,那里又再吃。”周进家的点头,连忙退下去。
此时正唱着《宝剑记》的《夜奔》,乃是长琰点的。戏台上,一身黑色武生服,身配宝剑的林冲一路赶往梁山,因身心疲倦,并在伽蓝殿前睡着,后面高俅的手下带着五百追兵逼近,幸得梦中伽蓝中的上神警告他:快快醒来逃命去吧。才躲过敌人的追杀,半路上他悲愤地唱道:
【新水令】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驻马听】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折桂令】实指望封侯也那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恰便似脱鞲苍鹰,离笼狡兔,摘网腾蛟。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罚难得皋陶。似这鬓发焦灼,行李萧条。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摇。
【雁儿落带得胜令】望家乡,去路遥,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她、她那里生死应难料。呀!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恐丧了。劬劳!父母的恩难报,悲号!叹英雄气怎消?叹英雄气怎消?
【沽美酒带太平令】怀揣着雪刃刀,怀揣着雪刃刀,行一步哎呀哭,哭号啕,急走羊肠去路遥。且喜得明星下照,一霎时云迷雾罩。忽喇喇风吹叶落,震山林阵阵虎啸。又听得哀哀猿叫,俺呵!走得俺魂飞胆销,似龙驹奔逃。呀!百忙里走不出山前古道。
长瑨坐在老太太身边说道:“登高千里却又愁云锁路,尺素难寄已是羁旅天涯,可怜这林冲忠君为国,竟被逼良为寇,悲哉悲哉。”老太太拥着他在怀中,道:“生逢乱世,又有几个能脱困于命运,有句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你年纪轻,又没经事,体会还不深,若是长了年纪又在外面历练,再看时,别有一番体会。只是这折有一处不好,若是把大锣大鼓去掉,改用清箫的悲凉、古筝的惊险来配乐,更能烘托林冲的悲伧危险处境。”孙夫人赞叹道:“老太太不愧是听过好戏,就连配乐都精通一二。”
老太太笑道:“我嫁到这个家,从豆蔻少女到满头银丝的老太婆,整整五十载,不知听过多少好戏。别说这些南戏,就是北戏也听过不少。”魏夫人笑道:“老太太的智慧我们自然是比不得的,只是希望老太太常常教导,也让我们这些晚辈跟着学点。”
老太太点头问道:“怎么不见若男,刚才还在说笑?”魏夫人笑道:“刚才黄斌家的媳妇来找,说府里有事,先回去处理了。”老太太疼惜道:“哎,这怪不得她,快到年底府里大大小小诸事要忙,怕是半点也脱不来身。”魏夫人笑道:“东府老少共有两三百人,一日里没有几十件也有十几件,确实难为她了。”
苏夫人见天色昏暗,似要下雪刮风,于是从琉璃手中拿过一件暗红绣福寿禄纹刻丝大斗篷替她围上,说道:“老太太,天色晚了,不如咱们散了罢,也该回去歇着了。”老太太还有几分玩性,只是见几个孙女都累了,怕她们身子羸弱,又着寒气入寝,只得魏氏姑嫂说道:“也罢,顽了半日也该回去了。”魏夫人、孙夫人连忙起身,劝道:“时辰还早呢,老太太再坐会儿,下面的戏没散呢。”
老太太笑道:“明儿得闲再来逛逛,今儿也让你们姑嫂好好看戏。舅太太,你们一家车马劳顿,就在这里安心地住下,若是屋里缺什么只管说,别怕叨唠侄媳妇,若有奴才婆子那个不好的,也一并告诉她,若她顾忌那个不能办的,你就来告诉我,我定好好替你出气,别因怕叨唠怕麻烦,不能安心住着,反而把骨肉亲情给疏远了。”
孙夫人笑着点头:“看老太太说得,这样的好地方,哪里有什么不好的。”魏氏说道:“老太太放心,媳妇好不容易把他们盼来,自然好生招待。”说着,两人又再次劝说多留,金母只得说:多吃了几杯酒,身子乏了。
魏夫人见她执意要走,这才说道:“既如此,媳妇也不再挽留,只求老太太及嫂子姑娘们明日再来。”老太太笑道:“我是个喜欢热闹的,明日自然还来,只是又怕我来,你们又不受用,都忙着孝敬我,反而不能安心玩乐,我倒觉得不安了。”
魏夫人连忙说道:“老太太,这是说哪里的话,老爷外差不在,常年不能孝敬一二,如今老太太赏光,让媳妇好好孝敬一回,那是媳妇的几世的福气,哪里说什么叨唠了。您若真心离了媳妇,媳妇反而伤心自责了,到时老爷若问,媳妇也没脸见他了。”
老太太听了欣慰,拉着她的手儿安慰,又对魏夫人满意笑道:“你这小姑子只从嫁到我们家,待人接物、相夫教子没有不好的,这几年来,她婆婆常年身子弱,祯儿又偶尔在外,这一大家子都是她操劳,可怜她既然打理得井井有条,比我这三个媳妇还厉害,实在难得。”魏夫人笑道:“老太太别抬举我了,论待人接物我不及大嫂子,论持家理财我也不及周丫头,至于读书明理,我更不及二嫂嫂,哪里被你夸上天去了。”金母说道:“她们各有各的好,但你有一样比他们好,就是这两样都不差。”
孙夫人说道:“妹妹能得老太太疼惜,也是她的几世的功德。”魏夫人笑道:“大家喝些热酒,避避寒再走吧。”说着吩咐丫鬟斟酒,她亲自奉一杯给老太太。老太太等人皆欣然答应。
长璍姐妹皆起身向魏氏请安告别,魏氏及孙夫人见挽留不住,只得送他们上车离去。到了云阙堂,众人簇拥着老太太进去歇着,然后各自携着丫鬟,往各自老爷太太那里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