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深秋的第一场雪,肃州即将进入一个漫长的寒冷冬季。
原野上,秋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一些散乱的禾堆,还没有来得及拉运,大地呈现一派苍凉肃远。
天空中,一碧如洗,蓝得发青,偶有几朵云彩自祁连山峰峦飘移过来,让人心生伤感之情,觉得人生都有了寒意。
大道两旁的白杨与左公柳,繁盛的枝叶脱落净尽,青色的枝丫变成苍黑,如铁铸骨,与大地的苍茫浑然一体,构成了河西走廊山川田野的主色调。
这样的季节,堪用李白的《塞下曲》来形容:
白马黄金塞,
云砂绕梦思。
哪堪愁苦节,
远忆边城儿。
萤飞秋窗满,
月度霜闺迟。
摧残梧桐叶,
萧飒沙棠枝。
无时独不见,
流泪空自如。
肃州城里,官井巷内,施家大院里一片忙乱,人们进进出出。其中尤以官绅为多,大门口,不同等级的轿子,排了一长溜。轿夫与衙役齐齐地坐了一大片。
后院内堂里,施乃千躺在卧榻之上,面如金纸,命若游丝,林辅臣正带着他的婆姨和两个大女儿在病榻前忙碌。测血压,注射针剂,人们围在厅堂里,等待结果。
施乃千睁开了双目,打量了四周,似乎想找什么人。
林辅臣见状问道:“你想见谁?”
施乃千嘴唇嚅动,声音细如蚊蝇。
林辅臣把身子弯下去,贴近他的嘴边,施乃千说:“我要……见……女……儿,还……有季……道……台。”
林辅臣点点头:“好的,我去给你喊来。”
林辅臣走到门口,对等在门外的施文义和张氏等人说:“施老掌柜想见女儿和季道台,快去通知他们。”
施文义一听就急了:“大人,我爹他说胡话呢,这可万万使不得。”
林辅臣诧异地问:“施先生,你父亲的病,已经无药可治,临死之前,想见谁就应该让他见到。中国人有句老话,百顺孝为先。”
施文义摇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两个人道台可以见,不能见我妹妹。”
“此话怎讲?我不能理解。”林辅臣愕然。
“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我妹妹是被季道台休了的女人,她上山做了土匪的压寨夫人,就是大清的叛逆。季道台乃是朝廷命官,五品大员,吃着皇粮,咋能与土匪婆姨同聚共存呢?我们施家虽然是洋行买办,商人之家,可忠君爱国的道理,还没有忘记。因此,我爹要见施念慈,断然不可行。”施文义说的道貌岸然,大义灭亲的样子,差点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张氏也附和道:“老二说得对。老汉病糊涂哩,不能听他的。”
旁观者闻听,一阵骚动,有人听不下去,转身走了。
林辅臣万没料到施家二公子竟然是个道学家,他平日里听到对施文义评价最多的话,便是吃喝嫖赌四个字,没料到今日他竟然违背父亲临终的遗愿,阻挠父女相见,这让林辅臣难以接受。
他吩咐道:“施公子,恕我直言,你的话简直就不是人话。来人哪。”
几个海关的衙役应声而至。
“你们速去道台衙门把季大人和余庆堂的施大掌柜请来,要快。”林辅臣下令。
衙役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
林辅臣看了施文义一眼:“施公子,快准备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