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的聪明才智，无论何时以何种方式被激发，总是能发挥的淋淋尽致。
当时大舅在旅行社工作没多久就摸到门道儿了。
对于刚改革开放不久的中国来说，投机倒把的罪名历历在目，大多数人在思想上仍趋于保守。
可被导游接待的外国人又有给小费的习惯，刚开始咱们还不太适应，助人为乐一直是咱北京人的传统啊，给钱多见外啊。当然了，主要是旅行社有明文规定，达到一定数额的小费要上缴公司。
但那些再次来华旅游的朋友，比如大舅接待的日本团，出于礼貌和传统，他们会经常带一些小礼品过来。比如墨镜、电子产品、或者让人看了脸红心跳、爱不释手的成人杂志。
现在看来无所谓，在当时可都是尖儿货，就拿这些杂志来说，绝对能让身边的坏小子们羡慕不已。这帮坏小子平时也看禁书，可他们文化有限，而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岂是他们能参透的，所以，他们更喜欢看带画儿的。
大舅对这些习以为常，每次都会随手扔在我爸车里，而怹回家之后杂志必被哄抢。那些欧美的大洋马，金发碧眼、咂儿大臀翘、看的坏小子们口干舌燥，热血沸腾。或阴柔妩媚的日本女人，穿着和服，摆着撩人的姿势，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就这样还不过瘾，大舅要在场还得被拉着解释画外音中的日本字。
“大哥，您看这什么意思啊？这日本娘们儿说什么呢。”
“你他妈瞧两眼得了，大哥哪儿有工夫给你解释这个啊！你拿过来，我凑合给你看看。”
“你能看懂个六啊，你还不如我呢，别玩这套，拿过去就没了。”
那会儿谁见过这西洋景儿啊，为了看本杂志这帮人就能矫情半天。当然，杂志在传了几手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借走的时候都如获至宝，都是拍着胸脯向毛主席保证过。可就算真拿回来，也没法再要了。
虽说旅行社也像模像样的搞过内部检查，而结果非但情况没有好转，反而点醒了很多人。
大舅他们那的导游业务都过硬，并身兼为单位创汇的重任。可俗话说的好，“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每天总是接触这些，难免不为所动，更何况有主动送上门儿的钱，谁会不挣呢。
旅游景点的饭馆、酒店，除了平常有白吃白喝白住的福利，每个月的孝敬钱都是争先恐后的准时送到，生怕别人抢了自己生意。然而这些蝇头小利对于古玩店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比如大舅的朋友老孔，绝对是这行儿里的“虫儿”。
老孔把店开在了位于亮马桥的长城饭店旁，这里是北京的黄金地段，除了旁边的长城饭店，还紧邻另一个当年很牛逼的昆仑饭店和当年市区内唯一的免税店，于是成为了国际友人的常驻之地。
这么说吧，那个年代，在这附近遛马路，基本几十米能遇见个外国人，而在当时的其他地区，几天也不见得能在街上看见个老外，到了丰台通州的，基本半年看不见一个老外。
俗话又说了，“话是拦路虎、衣是渗人毛”。语言上的沟通由大舅应付，而外表上老孔则做足了文章，身穿四个兜的中山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金丝眼镜，谈吐温文尔雅，一身书卷之气。古玩店挂匾子牙轩，店内瓶瓶罐罐、文玩字画、珠宝、手工雕刻...琳琅满目。老孔一般不在店内，店里应付差事的只是一个小姑娘，被导游介绍到这里买东西的，基本上都是千头八百的小户，而这只是开始，日本人最喜欢的就是中国字画，瓷器以及名家所画的精品折扇。
一些财大气粗的友人看过之后，必要问大舅有没有镇店之宝，而得到的回答总是含糊其辞，衬托着那个年代的敏感。在得到了可观的报酬之后，表示店主是个受过迫害的人，不敢抛头露面，可以为其预约单独见面，随后友人被遮遮掩掩的带到长城饭店内，房间内的老孔衣着整齐，早已经为客人泡上了一壶茶，情景更像是来见老朋友。
每次的流程如出一辙，一般都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几番寒暄往来，然后就会有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在得到大舅的眼神确认之后，老孔就开始讲故事，大舅则开始绘声绘色的翻译。
开始根本不提文玩的事，开头总是先痛说革命家史，家里祖上也曾是名门望族，宫中身兼要职，富甲一方。怎奈后来家道中落，大批的文玩古董已经不知去向，但家底儿还算殷实，也是富户人家，谁想到又赶上了战乱年代，并且特别介绍了八年抗战，以及为此逝去的亲人。话说至此，慷慨激昂，眼中闪烁泪光，对面友人站起来连连鞠躬，为国家及历史表示歉意......就在这时老孔双手掩面，停顿过后长叹一口气，目光望向上方45度的远方，动情感慨“就让往事随风，愿中日友好长存吧！”老孔表示理解国家行为，“手里仅存的这几件玩意儿，那是经过了大风大浪过来的，特殊时期差点就给砸了。”对他来说，“总算是留下来点老辈儿的念想儿。”仿佛这东西要是让出去，价格不是问题，但“千帆过尽，活到这岁数儿了，看多了大风大浪，看透了一切，再好的物件儿，也不如人值钱，留或不留都并不重要了”，他表现的像一个想出手，又不忍心，矛盾心情重重，多看两眼就已经满足了的感觉...此时的友人完全仰视老孔，心思还在他的故事里畅游。
那时候一幅精品字画，卖个大几千很平常。随便找个美院的学生，只要功底过硬，足以乱真。而对方也看不大懂中国字画，大舅与老孔合作的那些“古传字画”虽然都是以画轴的形式出手的，而实际上，可以这么说，字画本身价值低廉，而老孔的故事，就像一只黄金画轴，才是价格的重要组成部分。有时候，他们偶尔也会出手一幅名家的高仿，那价格更是高得令人咋舌，大舅从中最少可以落下50%以上的分成。
当然，您也别以为外国友人都是省油的灯，他们当初可也没少投机倒把。从国外带来的洋货和外汇，在当时可都是香饽饽，最后全都加价儿卖给咱们的同胞了。带这些东西入境都需要登记，你走的时候都没了还成？没关系，报警就行了，说白了就是报假案，这丢了那没了的，反正身上是没有了。警察叔叔又没地方给你找去，最后只能给你开具失窃证明，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