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心此刻趴在窗前叹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几盆正开得灿烂的月季花出神,偌大的园子,竟然找不到可以一起玩的人。丫环们迫于爹爹的威严,都不敢逾越。好不容易把青儿调教成可以和她厮打成一片的丫头,偏偏她家里面有事又回去了。
自从上次从落玉坊回来之后,后来影心还好几次偷偷翻墙出去找过若舞玩。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不幸被娘亲抓到,派了一堆人看着她。她其实可以趁他们不备溜出去,可是娘亲下令只要她一出这个大门那些下人就要被杖责一百,这招狠啊……所以为了他们,她就一直乖乖地呆在屋子,哪儿都不去。幸好是被娘发现,挨了一顿骂,若是被爹爹发现,估计现在不是痛得躺在床上就是面壁思过三个月了。
“小姐,老爷回来了!”一个丫环叫道。“什么!爹爹回来了!”影心来了个鲤鱼打挺,振作起精神,小跑着去拜见爹爹。
“爹,您回来了。”影心甜甜地叫道,她心知在他面前只有乖乖的才是最好的。东方老爷虽是出了门的冷面人,却也是一个廉洁正义的官员。爱专研诗书,却是不苟言笑,让人一看他便心生敬意。
“嗯,最近都干了些什么?”东方老爷一边喝着茶一边斜睨着问道。
影心踌躇了下,看了一眼娘的脸色,却见娘温和地看着她,遂放下心来,随口道:“近日一直在房间看书练字,哪儿都没去。”
东方老爷诧异地“哦?”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夫人,似在寻求真假。夫人遂温和笑道:“确实如此,这几日心儿一直在房里看书练字。”
东方老爷遂舒了口气,脸上似乎多了些笑意。他转头看向影心,影心假装乖巧地低头喝茶,其实是在掩饰刚才因为说谎的不安。
东方老爷仔细打量着影心,微微点头。这孩子,终于没有再给我惹是生非。也是,都快十六岁了,也该长大了,也该……出嫁了。虽然平日里我对她很严,可是谁知道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我心里就算是再怎么不舍,她也总是要嫁人的。
影心见爹爹心情似乎不错,遂趁机问道:“爹爹,我好久没有出门了,今天我可不可以去看一下哥哥?”
东方老爷抬头扫了她一眼,这一眼,却看得她心上一寒。影心连忙低下头去,心里紧张万分。
谁知东方老爷轻叹了一声,道:“去吧。”影心大喜,忙道:“谢谢爹爹!”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哎,等一下。”东方老爷又叫住了她,影心刚飘着的心又沉了下来,强笑着转身:“爹爹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以后你要出去和你娘说就可以了,不必经过我同意。”停了一下又继续道:“你哥哥如今已是步兵校尉,以后会有很多事要做,你不要有事没事就去烦他。”
影心在听到前面一句话时已经兴奋地忘乎所以,至于后面的话估计也是没听到,心里那个高兴劲,忙着谢爹爹之后就快步跑开了。
“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影心笑着大喊。旁边的丫头却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她们只知道她过着她们遥不可及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知道自由的可贵啊。
“小姐,您现在就要去苏校尉那里吗?”一丫环问道。“对,赶快给我备车!”影心说完大步向门外走去。
苏校尉即苏剑,影心的表哥,影心的娘和苏剑的娘是两姐妹。苏剑自幼丧父,一手被母亲抚养长大,当然,这其中,自少不了姨娘和姨丈的帮助。幸好苏剑父亲有不少家产,也给他留下了一座大宅子。所以苏剑自小和影心要好,两人从小打打闹闹无所顾忌,每次影心被欺负了都是苏剑去替她出头,影心哭了也是苏剑去哄。长大后的苏剑,和丞相之子如今的屯骑校尉庄云谦,以及太尉之子如今的议郎薛逸结为兄弟,因为三人都是出身名门,且三人要么博览群书,文采过人,要么武艺高强,玉树临风,所以成为了长安城内众多女子梦寐以求的归宿,遂被人称为“三大公子”。而影心最大的幸运在于,她和这三人自小便相识,而且关系极好。
虽说影心已是自由,不过,她出行却还是必须得坐马车,这样一来,即使是自由的,但是行踪却还是在家人控制之下,这点她当然知道,要不然她早就靠着轻功离开了。这也就是说,她不能够女扮男装去落玉坊了。影心正想着怎么办时,马车停了。“小姐,苏府到了。”
影心一听,高兴地跳下马车,飞快地跑了进去。苏府的人对影心的到来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也不理她。
“大哥!大哥!”影心好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进门就喊。
正在书房里看书的苏剑听到喊声,一边笑着放下书一边慢步走出门,心想,这鬼丫头今天居然来看我了。刚出书房,就见一个红衣小影跑到了跟前,一脸灿烂的笑容。苏剑笑道:“半月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顽猴样子?”
影心眉毛一扬,伸手扯着他的脸坏笑道:“半月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小白脸样?”苏剑不太喜人家说他小白脸,微微皱眉:“要说小白脸,非你三哥莫属。”
影心笑看着苏剑,心中却无限感慨:唉,不愧是大公子,怎么连皱眉都可以皱得那么好看啊。怪不得那么多姑娘要为他要生要死的……影心继续笑道:“三哥是小白脸,可是他身上的气质就是符合他那一张脸啊,可你呢?”
苏剑自知说不过她,遂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懒得和你争,我去喝茶。”
两兄妹坐在庭院里喝茶聊起来,影心和他谈起一个月前她到落玉坊的所见所闻。最后,苏剑眯着眼睛打量起影心道:“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影心笑嘻嘻的说:“知我者莫过于苏校尉啊,我想什么你都知道。”苏剑不屑地哼了一声,一副“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懂”的样子看着她。
影心遂道:“我虽然可以自由出入,可是我爹爹的脾气你也不是不懂,要是他知道我去落玉坊……”影心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苏剑。
苏剑瞟了她一眼道:“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去落玉坊?”影心笑道:“正是!,顺便你也可以见识见识一下若舞姑娘嘛!”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扯着苏剑的衣袖,苏建皱着眉头扯了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好吧,谁让我摊上你这个妹妹。”影心见苏剑已经同意,高兴地大叫:“好,那我们出发!”
不一会儿功夫,影心已换好男装扮作苏剑的下人和他一起出门了。刚到门口,苏剑就转过身对管家张伯说:“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好好招待小姐!”声音虽不大,却听得很清楚。影心知道,这个故意说给门外他们家赶马车的人听的,说完苏剑便和她快步离去。
直到看不见那些人的时候,影心才兴奋地叫起来:“大哥!你真是太聪明了!怪不得人家叫你大公子呢!”
苏剑面无表情地答道:“少来!你那些话还不是我教你的。还有,大庭广众之下别拉拉扯扯的,让别人看见多不好,我倒无所谓,可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言语之间带着几分戏谑。可他忘了影心是什么人,只有别人会不好意思,哪里会轮到她不好意思。
到了落玉坊。影心和苏剑不想引起别人注意,于是找了个靠后的隐蔽的位置,也不坐,只是站着。虽然有点远,但台上的人却还是看得很清楚。
苏剑仔细观察着抚琴的那女子,一动不动。影心假装咳了一声,道:“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要不要我给你手帕擦擦?”
苏剑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论姿色,长安城内比她出众的大有人在;论才学,比她出彩的也是数不胜数……”“你怎么知道她才学比不过人家?”影心不满地叫道。
苏剑又看了影心一眼,道:“若真如你所说,她若果真是从六岁开始就在这里长大,怎么可能和长安城内从小就饱读诗书的小姐相比?”停了会儿,他又道:“不过……”“不过什么?”影心疑惑道。
苏剑继续说:“不过,论气质,却很少见有如此清新脱俗的女子。……而且,论琴艺,恐怕也只有你三哥可以与她一比。”苏剑从来没有如此称赞过一个女子,影心原本不悦的心瞬间变得喜悦起来,笑道:“我就说嘛,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若舞弹完一曲,正想着去里间休息一下喝口茶,一丫头跑来:“若舞姑娘,一位自称东方的公子在客房里说要见你。”若舞一听,忙跳了起来,连茶都没喝就跑了出去。丫头急了:“哎,可是,谁来弹琴啊?”若舞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去跟月姑说,反正我今天不弹了。”
阳春三月,阳光柔和地照耀着。庭院里,紫藤的叶子也开始抽出不少嫩芽,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一位打扮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在藤架下喝茶,一丫头在旁边服侍着。
女子妆容虽然精致,但还是看得出已经是上了些年纪,约莫三十多岁。她看着手中的茶,正在思忖着什么。落玉坊的开支是越来越大了,虽然有盈余,但毕竟三分之二的钱还要用来流通,修整园子,姑娘们的衣服、首饰,丫环们的开支,一样少不了,这样一来,能够动用的钱财还是太少了……
正想着怎么解决,一丫头匆匆跑来,月姑不满道:“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丫环低头回答。”回月姑,是……是若舞姑娘说去见客,今天又不弹琴了。见客?什么人?“月姑问。”不知道,是两位公子,有一位上次还来过。“丫环小心翼翼地回答。月姑听后轻轻一笑,原来是东方老爷家的小姐,还有一位……估计也是大户人家。
“月姑,您再这样娇惯她,她翅膀硬了还不飞了。每次都是这样不管不顾,一不顺心就甩手不干,倒是苦了其他姐妹要为她收拾烂摊子。”一个长得美艳动人的女子走过来冷冷说道。
“玉蝶姑娘,你这样说可不对,若不是上次若舞看见你被李公子调戏,她怎么会对李公子大打出手。”尹妍兮突然出现,看着她冷声说道。
玉蝶狠狠地瞪着她:“谁要她多管闲事了!”尹妍兮冷笑道:“这么说倒是我们破坏了你和李公子的好事了?”
玉蝶刚想回嘴,月姑喝声打断了她们:“好啦!不要再吵了!若舞的事我自会处理,有那闲工夫先管好你们自己!”虽然是对两人说,但旁人都知道这话分明是针对玉蝶所说。
“还有,妍兮,做好你的事情,别的事你不要去管那么多。”说完月姑起身离去。
身后的两个女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都离去。只留身后的紫藤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夏天到来,等待着长出绿叶,等待着紫色的花开满藤架……
“影心!”若舞兴奋地跑进客房,刚进门,两人笑着拉着对方的手不放,仿佛多年不见一般。“大半个月都不见你来,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若舞笑道。影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把这大半个月解释给她听。
这时在一旁的苏剑突然笑道:“人家不知的还以为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呢。”若舞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客人,顿觉尴尬,一脸歉意,“失礼了。”苏剑温和地笑道:“没关系。”
若舞抬头看着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男子,束冠黑袍,衣服华贵却丝毫不让人有距离感,身上也没有达官贵族家公子的傲气,眉宇之间更多的是坚毅,沉稳,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亲切。
苏剑看到若舞的眼睛时一愣: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美是美,只是,似乎藏有很多东西……
“若舞,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大哥,苏剑。”影心介绍道。
若舞刚才还在想这么俊俏的公子是谁,竟然是他,长安城的大公子,那也就不奇怪了。“原来是苏公子,小女子唐若舞见过公子。”
苏剑看着若舞笑道:“你是影心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叫我苏大哥就好了,不必见外。”“好,苏大哥。”若舞也笑了起来。
三人坐在一起聊着天南地北,正聊得兴奋之时,影心问了句:“今天聊得正好,要不,我们来饮酒吧?”“好,我这里正好有别人送的好酒。”若舞答道。苏剑本不想让影心喝酒,但见既然若舞都答话了,也不好扫兴,只好同意。
于是三人一边畅聊一边饮酒,竟也奇怪,似乎似注定好的一般,三人在很多方面的思想见解竟然惊人的一致,经常是这个人说出这句话,另两个人便已经知道他下句话要说什么……
“我们来吟诗作赋吧!谁要是输了就罚……罚唱歌!”影心兴致大好叫道。苏剑见若舞面露难色,遂道:“不好,还是来猜谜吧,这个比较有乐趣,若谁不想唱歌,也可以改饮酒。”
影心自小玩猜谜到大,本以为无人可敌,可惜她忘了这两人,一个是从小聪明过人才高八斗的苏剑,一个是从小在落玉坊看旁人玩心计长大的若舞,几轮下来,非但不赢,反倒是献唱了不少。“不行!我不要再唱了,我宁愿喝酒!”影心叫道。“那我也喝酒。”若舞笑道。苏剑自是不肯唱,也喝酒,不过他的酒量却是好得出奇。
若舞不胜酒力,还没喝多少便醉倒了。影心在灌了几壶酒之后也醉了。苏剑看着两个醉醺醺的还在胡言乱语的姑娘无奈地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正想叫两个姑娘抬若舞回房,这时月姑突然走了进来,目光直视苏剑,眼中不禁露出赞叹的神情,笑对他道:“天色已晚,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在这休息,明日再走。”
苏剑答道:“谢了,不过我还要把我兄弟抬回去。就不打扰了。”
月姑也不挽留,只笑道:“东方姑娘喝醉了,怕是不会老老实实走了。我这就给公子备马车。”苏剑一愣,看了一眼月姑,又看了一眼在胡言乱语的影心,遂道:“多谢。”
月姑依旧笑道:“哪里,影心姑娘和若舞是朋友,那公子自然也是若舞的朋友,这点小忙不算什么。对了,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苏剑答道:“在下苏剑。”
月姑笑得更开心了:“原来是苏大公子,若舞日后若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苏剑刚想回答,这时门外进来一女子柔柔地说道:“月姑,马车已经备好了。”苏剑转头看向她,顿时一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女子,妍兮却一直以笑回应着。愣了一会儿后,苏剑突然转过头来,作揖笑着跟月姑告辞了,没有再看妍兮一眼。一路上苏剑是又拖又抱才把影心弄上马车,心里想着以后打死也不能让这丫头喝酒了。
绕过东方家丁耳目进入府中之后,苏剑吩咐张伯:“就说我和小姐兴致好喝了些酒,小姐不胜酒力醉倒了,今晚就在这歇一晚。”“好的,公子。”苏剑随后叫了丫环来服侍影心,看着影心睡下后,才离开回房。
可不知为何,苏剑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停地出现的不是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而是那双看不见底却又十分干净的眼睛。于是起身,披了件衣服就走入院中。
皎洁的月亮挂在空中,微风吹拂带来了杜鹃花的香味。前尘往事一并而来……
想起那个在街头被别人欺负却强忍着一句话都不说的小女孩,想起她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问他:“我叫烟雨,你呢?”想起姨丈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我有愧于那家人”……
如果,那小女孩如今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像她那么大了吧?
他喃喃道:烟雨,烟雨……若舞,唐若舞……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他抬头看着月亮,似乎希望月亮能给他一个答案,可惜月亮也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