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普和小秋寻了个枝叶茂密的歪脖子柳树,将武器藏好,“小秋,这是我们做大事的本钱,不要告诉其他人。”
“哥,我知道。”小秋似懂非懂地笑着,“绿林好汉都是做大事的。”
“想什么呢。”周泽普朝小秋屁股上踢了一脚,“咱家世世代代都是良民,怎能做剪径的勾当,以后不许胡说了,小心三叔揍你。”
小秋有些糊涂了,既然大哥不当绿林好汉,他说的大事又是什么?不过他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想不通索性不想,抬眼看向黄土梁,老爹周贵正朝这边招手,看样子是叫二人回去,“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咱们赶快过去躲雨吧,俺娘说出汗后被冷水一激,会生大病的。”
“穷人生不起病啊。”周泽普点点头,拉着小秋往黄土梁方向小跑。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一场感冒诱发的症状就可能是致命。其实人有时候真的很脆弱,他可不想出师未捷就报销在大宋朝。
登上黄土梁时,天已经阴暗下来,恍如黑夜。近处电光闪过,一个炸雷响后,豆大雨点开始落下,瞬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周泽普和民夫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如注的雨帘中,按住油布,避免雨水打湿了粮食。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小半个时辰之后,雨过天晴,一碧如洗,空气中透出一丝丝凉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吃饭了,民夫们从盖粮包的油布下,取出黑面饼和老咸菜疙瘩,准备大快朵颐。周贵取出咸肉,切开给每人都分了薄薄的几片,“今天杀强盗的是衙门里的胡彪,没大孩什么事。”大孩指的就是周泽普。
民夫们郑重其事用黑面饼接住咸肉片,“都自家爷们,俺心里有数。”
周家不愿意和强盗结仇,大家都很理解,不说出去就是了。
周泽普把咸肉片夹在黑面膜中间,咬了一口,味道还行,“嘿,大宋朝的三明治。”
饿急了,吃东西也特别香,很快,黑面饼三明治下肚。周泽普拿过水葫芦喝了几口,对正舔手指上油脂的小秋道,“过会儿,你挖些蚯蚓,看看能不能钓几条大鱼。”
小秋看看爹,周贵挥挥手,“你们小心点,现在水蛇多,别让蛇咬了。”
得到许可,小秋满心欢喜,将黑面饼塞到周贵手中,“馍馍不吃了,留着肚子吃烤鱼。”
周泽普取出匕首,砍了两根比大拇指略微粗的柳枝,去除细枝末叶,当做鱼竿。打开随身携带的生存包,取出鱼钩和鱼线,交给小秋。
二人蹚过浑浊的水面,来到淹子水口突兀的岩石上,在鱼钩上挂了蚯蚓,开始垂钓。雨后初晴,水口处的水微浑,岸上的昆虫多被冲到水里,可以看到大鱼在觅食。入水口,鱼上走。二人很快就收获了几条三四斤重的鲤鱼草鱼。
“哥,西南边划来一条船。”小秋站直身子,眺望远方,“船上只有一个人。”
“不理他,我们继续钓鱼。”周泽普头也不抬,依旧盯着水面上的浮子。
这时候,出现在淹子里的不可能是渔民,十有八九是在这一代讨生活的绿林人士。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他们敢动手,周泽普也不会让他们得到任何便宜。再说了,自己现在是苦哈哈一个,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别人惦记。
“哎,钓鱼的大哥,今天使得好手段。”小船划近,船上人冲周泽普这边喊道,“身手不错,哪里学的?”
原是个女水贼。周泽普将一条鲢鱼拉出水面,瞥一眼划船的女人,“妹子,你声音那么大,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船女笑嘻嘻地将船划到岩石边,“我说你晌午头,使得一手好刀,三个逃兵都不是你的对手。”
“原来你都看见了,我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呢。”周泽普毫不顾忌地看了看船女胸前的一对丰满,好大的肉包子,真是孩子的好食堂呀,呵呵。
船女把船系好,跳上岩石,“另那三个逃兵被我的人给宰了,反正留着对我也没有用,送给你向县衙请功。”
“我和你很熟吗?”周泽普将鱼饵挂好,甩出鱼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说吧,妹子要在下做什么,我可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到岛上来帮我爹,他让你做第二把交椅。”船女道,“你有啥想法,尽管提。”
“妹子,你很了解我吗?”周泽普皮笑肉不笑,“不担心我对你使坏?劫个色啥的。”
“登徒子。”女汉子脸一红。
“对不住,妹子,在下孟浪了。”周泽普觉得自己不应该和大宋朝的泼皮一样自我贬低了身份,忙向船女道歉,“口不择言,不好意思啊。妹子既然直接找到我,必然是有备而来,说说看,你是怎样知道我的,不要说什么偶遇。”
“周庄村东南角,有老周家的五间草屋,正房三间,厢房东西各一间。”船女很得意,“傻大个周泽普打了一头野猪,请庄子上的人吃了一顿杀猪菜。那天我正好走亲戚,见过你一回。”
“你敢叫我哥傻大个,活得不耐烦了。”小秋急了,抄起鱼竿就要打人。
“小秋兄弟,我没有恶意。”船女见小秋翻了脸,收起笑容,正色道,“论亲戚,你还喊我表姐呢。西头小正的娘是我小姨。”
“你是小正的表姐?你就是那个官府告示上要捉拿的朱兰儿?”小秋收起鱼竿,向船女陪不是,“兰儿姐,对不住了。“不怪你,谁让我没有报名号呢。”朱兰儿从小秋手上要过鱼竿,在周泽普身边站稳,“自从你们走这条路,我就注意到了。”
周泽普想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话到嘴边却变了,“既然是乡里乡亲的,我说话直,你也别生气,兰儿妹子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不是你的礼物不够重,而是这里的水太浅,池子也太小,只适合泥鳅一类的小杂鱼生长,养不了大鱼。我却需要大江大河、大湖大海。”周的泽普对当小水贼没有兴致,整天被官府撵来赶去的。梁山好汉们都被朝廷所灭,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丰西泽这小水洼能扑腾多少浪花?
船女见周泽普嫌弃自己岛上格局太小,而不是看不起自己的行当,心中狂喜,“那你要怎样,说来听听。”
“你容我斟酌一二。”周泽普眼睛盯着水面,浮子上下晃动,有鱼儿在咬钩。
朱兰儿沉默不语。手腕一沉,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往水里拉,是一条大鱼。小秋见状,举起长矛,准备等鱼露出水面,就扎上一枪。两人忙活了半天,大鱼犹在较劲。
“放走它吧,长这么大不容易。”周泽普对朱兰儿道,“我交完粮,去岛上看看。何去何从,见面再商谈。”
朱兰儿抽出单刀割断鱼线,放大鱼溜走,“我爹暗中观察你很久,认为只有你才能带我们走出困境。”
“呵呵,我有那么伟大吗?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周泽普笑着提起钓竿,是一条斤把重的火头鱼,“请问令尊是哪位?道上很有名吗?”
“家父朱仝,原是砀山的富户,因恶了县令,被迫逃到此处落草。”朱兰儿伸手从鱼钩上取下火头鱼,用柳条穿上,又在鱼钩上挂了蚯蚓,“家父早年江湖道上,曾经有一些小名头。”
“自古就有灭门县令,破家知府之说,兰儿妹子不要太伤心了。”周泽普明白其中的关节绝不像朱兰儿所讲的那么简单,“朱仝前辈,可是梁山第十二的好汉,绰号美髯公?”
“大哥说的美髯公朱仝,妹子一无所知。”
“是吗,那是我记错了。那你听过,山东聊城市莘县十字坡,卖十香包子的孙二娘不?”
朱兰儿摇摇头,“那孙二娘很厉害吗?”
“孙二娘外号母夜叉,你说厉害不厉害?”周泽普想想不能按照《水浒传》的人物来问,便转入正史,“那宣和初年,横行河朔,转略十郡的宋江你可知道?”
“宋头领起事仅仅一年多,就被朝廷所灭,手下的兄弟也都各奔西东。我也只是听父亲说,却无缘相见。”朱兰儿将鱼竿交给小秋,对周泽普一抱拳,“周大哥,我现在就回水寨,告知爹爹你准备上岛。”
“兰儿妹子慢走。”周泽普望着朱兰儿划船远去,“还特码被贼惦记上了,晦气。”
傍晚时分,周泽普和小秋抬着十多鱼回到黄土梁。
周贵已经带着民夫在营地周围竖起了一圈木栅栏,用的是随处可见的柳树枝。栅栏中间的空地上,一堆篝火熊熊燃烧众人用树枝把鱼穿了,架在火上烤,很快,肉香四溢。众人边烤边吃,一扫上午的颓唐。周贵从独轮车上取下酒葫芦,让大家轮流喝。周泽普不想喝大宋朝的低度酒,只是仔细地吃鱼。鱼烤得焦黄,却因为盐撒得少,吃起来总没滋没味。
现在村子里的乡亲,吃盐要按粒数。很多吃不起盐的人家,往往吃土盐。丰西泽及周边地区的秋冬季,因为水退去而露出大规模的盐碱滩。穷人家扫地面上泛出的盐。
碱土,制成土盐。白色盐结皮以含氯化钠和硫酸钠为主,咸中带苦。朝廷对土盐也听之任之,穷到这个份上,再打击只能让他们造反了。季羡林先生在大作《我的童年》曾写到,他小时候,家境异常艰苦,没有钱买盐,把盐碱地上的土扫起来,在锅里煮水,腌咸菜。
当时周泽普读到此处,感到不可思议。来到大宋朝,才知道季先生所讲都是真的。
一个念头在周泽普脑中一闪,“朱家会不会是私盐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