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在山道上艰难行进着,两旁的一棵棵大树不断往后退去。
“这还有多远啊?”邱小东一边操弄着方向盘,一边和邱满仓搭着话。
“远倒是不远了,就是路难走,等下拖拉机是开不进的,拖拉机停在这里会不会出事?”邱满仓很是怀念地看着两旁的大树,道。
“不会。”
“别人不可以将车给开走?”邱满仓感觉有些不放心,道。
“没有车钥匙怎么开走?再说,现在也没几个人会开车。”邱小东好笑道,
继续往前开了一段路,路就一下子变小了,只有半米宽,拖拉机是进不去的,没办法,邱小东将车停在了一处树荫下,就和邱满仓步行进山。
“以前,鬼子一来,我们就躲在山上,特别是女人和小孩子,等鬼子走了,才会派人通知他们下山。”邱满仓一边走着,一边回忆道。
“前面有一条小涧,比较深,走的时候小心点。”邱满仓又提醒道。
邱小东走到小涧处,往下一看,发现小涧足足有两层楼那么深,下面流水汩汩。小涧宽倒是不宽,只有三四米,中间放着一排绑在一起的木头,作为小桥。
“前面不远处就是林场了,也不知道戴猛山现在怎样了。”邱满仓指着前面的小路道,心情有些急切,像个手里拿着一点零钱,走向商店的小孩儿。
没多久,两人就听到了狗叫声,但不是那种发现陌生人的声音,而是很急促、狠厉的声音。
邱小东认真听着,还发现中间夹杂着人的咒骂声。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我们一来,这里就鸡飞狗跳的?”邱满仓也发现了不对劲,疑惑道。
邱满仓快步走向林场住所,邱小东赶紧跟上。
“抓住他,让他偷钱!”
“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学好呢?”
“你摸着自己的心说说,林场的各位乡亲对你怎样,你怎么能偷我们的钱呢?”
“小青,快回家看看我家被偷了没有。”
“搜搜他身上有多少钱?将他绑在树上,晒他一天。”
“我看,用鞭子打他几鞭子才行。”
邱满仓和邱小东走到林场,看到八九个大人正抓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几个大人嘴中骂骂咧咧,时不时用脚踢小孩的屁股,或者用手指点他的脑袋。
有人看到了走来的邱满仓,赶紧高声道:“满仓叔,你咋来了,好几年你都没有上山了吧?”
这是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赤*裸着上身,露出黝黑的皮肤,健壮的肌肉。
“我来看看戴猛山死了没有。”邱满仓也高声打着招呼,道。
“看你说的,我爸身体好得很,一顿可以吃两大碗米饭。”男子苦笑一声,道。
男子也不生气,他也知道邱满仓没有恶意,只是老年人感到自己越来越苍老,对死有了更多的感悟,这个时候,他们对死是看淡了的,同龄人之间谈话,总喜欢将“死”字挂在嘴边,经常损别人,同时比比谁活得更加长久。
“哦,这个老东西,都七十多了,还赖着不走,净浪费粮食。”邱满仓嘴中骂道。
“满仓叔来林场干嘛?”男子不搭理邱满仓的话,径直问道。
“我带我孙子来找你,还有你爸,买点木料。”邱满仓这次倒没有不正经,而是语气认真道。
“哦,你家是要盖房子啊,还是做家具啊?”男子也不在意,语气轻松地说道。
这点木料在自己这个林场场长眼里,还不够数。
“不是我家要,是我孙子帮别人买的。”邱满仓不愿多谈,转身指着邱小东,介绍道:“这是胜利的儿子,小东,快叫大伯。”
邱小东赶紧道:“大伯好。”
“好,你也好。”男子仔细地看了看邱小东,道:“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跟你妈一样。”
“我妈?”邱小东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问道:“大伯,我妈长什么样?你知道我妈为什么走了吗?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邱小东发誓,这不是自己想说的,什么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这应该是自己前身在自己身体留下的痕迹,一种情感的惯性。
男子瞧着邱满仓背对着孙子瞪自己的眼神,心中一惊,赶紧尴尬道:“这么多年了,你妈长什么样,我也忘的差不多了,再说我常年在山上,一年也下不了几次山,怎么知道那些呢?”
邱小东闻言有些失落。
邱满仓不想自己孙子还想着那个残忍的母亲,赶紧转移话题,指着那个被好几个大人押着的小孩,道:“他怎么了?哪个的儿子?”
“哎,这是戴英的儿子,没想到这次发现他偷了好几家人家的钱,我们就把他给抓住了,等下还要审问审问,有没有将钱藏起来。”男子叹口气,恨铁不成钢道。
“戴英不是79年在越南战死了吗?戴英他娘呢?也不管管他?”邱满仓对林场的人很是熟悉,很多人的名字张口就来,很多人的身份记得也是记得清清楚楚。
“哎,春艾婶子今年初病死了,现在他一家就他一个人,谁也管不了他了。”男子再叹一口气,道。
邱小东盯着那个和自己长得差不多大的小孩,发现他神色虽然有些懊恼,但没有害怕,这样邱小东很是好奇。
“他偷钱干嘛?”邱小东问道。
“还还用说?偷钱当然是为了吃喝了。”一个正押着小孩的人,不屑道。
“他偷了多少钱?”邱小东再次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光从他身上就搜出了一百多。”
邱小东看着小孩,小孩也目光直视着邱小东,眼神明亮,一点惧意也没有,不过,邱小东还是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一些愧疚之意。
邱小东心中一动,感觉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邱满仓,你个狗吃的,上山来干嘛?”一个老年人拄着根拐杖站在一房子前,嘴角含笑,声音洪亮道。
“我来看看你这个狗吃的,还能不能走得了路啊!”邱满仓也笑了,嘴中毫不示弱,大声道。
“你看,我走路四平八稳。”老人拄着拐杖,走了几步,道。
“你把拐杖去掉试试。”邱满仓取笑道,一边作势要抢走老人的拐杖。
“哎,不行了,老了,去掉拐杖就站不住了。”老人赶紧摆摆手,服输道。
“嘿,我就说嘛。”邱满仓得意地笑了。
“你上山干嘛?我看你走路也不怎么稳健了,走得了这么长的山路吗?”戴猛山招呼邱满仓坐在凳子上,一边问道。
“我可不是走上来的,是坐车上来的。”邱满仓更得意了。
“你孙子骑得自行车?行啊,老邱,没想到你家还买了自行车。”戴猛山指着邱小东,道。
“自行车算什么?我坐的是拖拉机!”邱满仓昂首挺胸道,那样子,倒像坐的是超级豪华车。
“拖拉机?哪里的?放在哪呢?”戴猛山惊奇道。
“我家的,就停在山腰树荫下。”
“你家的?哈哈哈,笑死我了,邱满仓你个老狗,说谎都不会,你要是说是你借来的,我还信,你说是你家买的,打死我,我也不信。”戴猛山哈哈大笑道。
“哼,我说谎?你下山去问问,现在全村都知道我家买了拖拉机。”邱满仓急了,像个小孩子被人家质疑了一样,争辩道。
“嗯?真是你家的?”戴猛山和邱满仓相识几十年了,对邱满仓还是很了解的,见邱满仓讲得信誓旦旦,也就心中一动,问道。
“哼,我邱满仓活了六七十了,什么时候说过谎话了?”邱满仓傲娇地哼了一声,斜眼看着戴猛山道。
“乖乖,你家怎么买拖拉机了?这个多少钱啊?你家发什么财了?”戴猛山不淡定了,急声问道。
“这个等下再说,我这次来是有事找你,我孙子接了一笔订单,有几百方的木料,你看看,你要什么价。”邱满仓拿过邱小东递过来的订单,又递给戴猛山,道。
“这么多木料?哪里要的?”戴猛山盯着邱满仓,问道。
邱满仓看着戴猛山笑笑不说话。
小样,还想从我嘴里打探消息,我就不告诉你!
“嗯,这个杉木你要这么多,我给你便宜点,六十块一方。”
邱满仓点点头,这个价格很合理。
“香樟的话,一百一十块怎样?”戴猛山问道。
“小东,走,我们去石笔林场。”邱满仓立马站起来,道。
“你等一下,价格不满意,你可以讨价还价嘛。”戴猛山赶紧拉住邱满仓,陪笑道。
“还讨个什么价?一百一十块,你要多少,我去给你买来!”邱满仓装腔作势要拽开戴猛山的手,骂骂咧咧道。
“看你说的,我们林场本来木材就这么多,还买什么木料。你说,香樟多少钱一方?”戴猛山赔笑道。
这可是少有的大单,由不得他不小心。
“八十五。”邱满仓想了想,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太便宜了,九十行不行。”
“八十六,不能再多了。”
“多加点,我叫你哥行不行,可不能太便宜了,你也看到了,我们林场的人活得多辛苦,比你们山下可是差了不少,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怎样,哥?”戴猛山说着软话,求道。
林场没有水田,种不了水稻,除了一些旱地能够出产一些东西,整个林场就靠着卖木料挣点钱买粮食吃,但是木料也不好卖,因为赣鄱省森林多啊,特别是JC县,森林覆盖率近60%,村村都有树林,很多人不需要来林场买木料,所以,林场的人生活比较苦。
“呵呵,就凭你这一声哥,那就八十七吧。”邱满仓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呵呵笑道。
“够义气。”戴猛山挺着大拇指,赞道。
之后,两个老人又对其他的几样木材开始唇枪舌剑,讨价还价,谈好了事后,两个老人又坐在一起,看着青翠的梅岭,谈着从抗日开始到现在的事,又展望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