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东从农大回到霞浦路的办事处,见罗田正坐在摇椅上看书,就笑道:“看什么呢?”
罗田这才将眼睛从小说上面移开,看着邱小东,道:“一本小说,对了,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草签了一个协议,至于更深入的合作,还要看他们的能力。”邱小东拿起摇椅旁边凳子上的一小串葡萄,道:“你这日子也太悠闲了吧!”
“我一个人在这办事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不能吃点好的?”罗田乜了一眼邱小东,故作不满道。
“可以可以。”邱小东赶紧退缩道。
“戴军在干嘛,我昨晚上忘了问,怎么这一次你没带他来?”罗田见邱小东退缩,心情大好,道。
“在帮我看守工地,最近老有人都工地上偷钢筋水泥,连红砖也有人偷。戴军的大黑狗鼻子灵,前天晚上已经抓住一个小偷了。”邱小东无奈道。
“哪个村的人啊?我认不认识?”罗田将书放在一边,道。
“马背头的刘癞,第二天一大早,他七十多岁的老娘就可怜兮兮地跪在我家门口,哭喊着叫我饶了她儿子,害的我连门都不敢出。”邱小东重重叹气道。
“那怎么处置了这个刘癞呢?”
“还能怎么?人家老娘都出马了,都七十多的人了,身上还有病,这万一有个好歹,到时我们就成没理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逼死的呢!”
“就这样放了他?”罗田恨恨道。
“让他将偷的东西都还了回来,再警告了他一番。”邱小东摇头道。
“我看他老娘肯定是知道他来偷你工地上的东西的,不然怎么一大早就知道来你家门口呢?”罗田想了想,道。
“嗯,我知道。”邱小东点头道:“刘癞偷东西都二三十年的历史了,哪一次被抓不是他老娘呼天抢地去救他?说不定,这一招还是他老娘想的呢!”
“那你还放过他?”
“那你说怎么办?奶奶出去拉刘癞他娘起来,她就抱着奶奶的脚哭,说自己可怜,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儿子去了坐牢,她就没人给她送终,还不如死了算了……哎,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邱小东重重叹气道。
“老人家不要脸起来,真是拿她们没办法!”罗田闻言也叹口气,想了想,怒其不争道:“你说她还有几年可活的,她也不想想她死了以后,谁去救她儿子。”
吃了几个葡萄,觉得这葡萄有点酸,邱小东就嫌弃地将葡萄放在一边,道:“算了,那是人家的事,我们管不了。再说,她要是有这么聪明,就不会纵容刘癞偷东西了。”
罗田叹口气将这一段放过,才道:“什么时候换我回去啊?我都很久没见小兰了,怪想的。”
“那没办法,我这手上不是没人嘛,你回去倒也可以,只是只能第一天下午坐车回去,第二天早上跟车来。”邱小东双手一摊,苦笑道。
“那你就去招人呀!”
“哪有那么容易?一般的人信不过,信得过的人,又招不到,哎,麻烦。”邱小东摇着头,苦笑不已,“我现在的希望农业开发公司才招几个职员呢,不要说上层领导,连中层领导都没有。”
“你不是让宝坤舅舅和乡政府一个干部做了副总经理嘛?”罗田纳闷道。
“那是绿洁筷业,我说的是希望农业!”
“哦,两个公司?”
“嗯,你这个办事处就属于希望农业名下。”
“那干嘛不弄一块?”罗田随手摘了一粒葡萄,放在嘴边问道。
“经营范围都不一样,怎么弄一块?再说,绿洁筷业是我的副业,希望农业才是我的主业,所以,筷子厂他们可以入股,希望农业是我一个人独资经营。”邱小东摇着头,解释道。
“哎,不对啊,之前农场品加工厂,你不是也搞了集资吗?”罗田纳闷道。
“加工厂是加工厂,希望农业是希望农业,加工厂是希望农业公司的子公司,我只是将子公司的股份让出了一部分而已。”
“哦,真复杂!”罗田愣了半天,才恍恍惚惚道。
“你以后就明白了。”邱小东摆手道。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邱小东和罗田赶忙抬头往门口望去,只听道:“老板,买几斤桔子?”
顾客是一个妇女,差不多三十上下,一身蓝色工作服,挎着一个菜篮走了进来。
罗田赶紧起身,笑道:“跟我来,你要什么桔子,这里有我们一般的橘子,也有南风蜜桔。”
“什么价格?”妇女不做迟疑跟着罗田进了屋,问道。
“一般的桔子就八分一斤,南风蜜桔要贵点,三角一斤。”罗田指着整齐靠墙放置的两种桔子,道。
“怎么南风蜜桔贵这么多啊?能不能便宜点?”妇女惊讶不已,问道。
“南风蜜桔比一般的桔子要甜,个头要小,价格当然贵了,以前还是贡品呢,就连斯大林都夸赞南风蜜桔好呢。再说,南风离洪都这么远,我们运输也要钱啊!”罗田轻笑道,“另外你到其他地方问问,看有没有卖南风蜜桔的。我估计啊,这里也就是我们有卖南风蜜桔!”
妇女愣道:“为什么啊?我从小也听说过南风蜜桔甜,但真还没吃过,市面上也的确没见过!”
“因为南风蜜桔都出口了,我们要不是有点关系,嘿嘿……”罗田装作大拿,云山雾罩,故意引人遐想地说道。
要说南风蜜桔出口倒是真事,因为南风蜜桔个小味甜,很有特色,广受好评,也就大量的出口到欧美东南亚及港澳台,但是出口也是有标准的,不是你的橘子是南风蜜桔就能出口,哪有那么好的事。
以前因为特殊原因,人们不敢经商,生怕被当成资本主义,被割了尾巴,就没人敢将出口外的南风蜜桔运到外地卖,国营的供销社,因为种种弊病,当然也不会了自找麻烦了,就这小小的桔子,光运费就划不来,还要人大老远跑一趟。
这倒是便宜了邱小东,因为上次邓绍勇写信招来了一批汽车兵战友,其中就有一个南风人。他一次吃当地桔子的时候,无意中透露出本地桔子没有南风蜜桔甜,而且南风蜜桔很便宜等等信息。
邱小东是吃货,闻言就好奇的询问起来,最后得知南风蜜桔因为种种原因,很少运出来,当地价格便宜得要死。邱小东就安排人和这位汽车兵专门跑了一趟南风,拉了一车蜜桔来。
妇女犹豫了一下,一只手捏了捏袋子里的钱,最后下定决心道:“那给我来三斤蜜桔吧,买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送走这位顾客,邱小东和罗田接着闲聊一阵,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位顾客。
“老板,你这里现在有没有母鸡。”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子,也是三十上下,朗声道。
邱小东抬头看了一眼,就是一惊,回过神,道:“李科长?”
这个男子就是邱小东的老相识,洪都米厂的供销科副科长李嘉明,之前对邱小东多有帮助,没想到他也来这个办事处买东西了,更巧的是,邱小东正好在。
“啊,是你们啊。”李嘉明也稍稍惊讶,微笑道:“以前不是另一个小伙子吗?”
这个办事处是邱小东开设的,李嘉明也知道,也曾在这里买过东西,但那时是戴军在这里,并没有见到邱小东。
“他啊,回家去了,这段时间是我表哥在这。”邱小东一边招呼李嘉明落座,一边解释道。
“哦。”李嘉明客套了几下,才坐在凳子上,点点头道:“对了,我们的碾米机和榨油机还好用吧?”
“碾米机和榨油机我已经卖给了我叔,我是不管了。”邱小东拿出一些蜜桔招待李嘉明,“来,李科长尝尝蜜桔。”
“怎么卖了,这不是很挣钱的吗?”李嘉明疑惑不已,“我记得你买我们的机器没一个月,就挣回了本钱,这么好的事,怎么不继续做着?”
“没工夫。”邱小东一边招呼李嘉明剥桔子吃,一边摇头道:“另一个,现在各村大队基本都有人买了碾米机,榨油机贵点,但全乡也有两三台,这竞争大了,不愿挣这点钱,就将机器转手给了我叔。”
李嘉明微微点头。
邱小东就问道:“李科长这段时间还好吧?”
李嘉明摇摇头,叹气道:“还不是老样子,能好到哪去。”
“怎么听李科长的话,有点……不顺心?”邱小东心中一动,不过脸上却装作疑惑的样子,道。
“哎,厂子一年不如一年。”李嘉明原本是不打算在外人面前透露厂子的真实情况的,但一方面,心中也的确比较压抑,想找个人诉说一下,另一方面,以前还要自己帮助的小少年,现在都不屑于做一个月挣上千块钱的事了,而自己一个月才百来块钱的死工资,这对他的打击挺大的。想了想,李嘉明道:“以前统购统销,厂子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只需按照上面的安排组织生产就行。现在不行了,市场化了,厂子不知道改变,还在等着上面来安排,连保证生产的原材料——稻谷、油菜籽、花生都不知道从农民手里购买,还在等着粮食储备局拨给它。哎,不说也罢。”话说完,李嘉明不由重重叹气。
“李科长不是供销科的科长吗,应该可以给你们厂领导建议建议啊?”邱小东当然知道这几年国企的状况,但还是没想到,连粮食企业——天底下最不用担心、最保险的,最不愁吃喝的企业,也经营困难。
“没用,说了他们也不会听,还会批评你想当然。”李嘉明摆手道。
邱小东眼珠子一转,试探道:“既然李科长干得这么不顺心,何不如跳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