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婷婷跌跌跌撞撞地走出树林。天上月淡星稀,远远近近,黑影绰绰,似乎到处都是鬼怪猛兽。梅婷婷摸索着穿上衣服,极目四望,见远处有一盏灯,恐惧之心不由去了十之六七,无须考虑,迈步就向那盏灯摸去。那盏灯看着近,梅婷婷走了足足有一个多钟头。远远地,梅婷婷看见,有几个穿白衣小孩,似乎在围着那盏灯跳舞。若没有昨夜和今夜的经历,此刻梅婷婷怕是早就吓昏过去了。梅婷婷定睛看着那几个跳舞的的白衣小孩,只觉得那儿的环境似乎有些熟悉,仔细一回忆,原来,她又到了昨天晚上那座新坟前!那个围着长明灯“跳舞”的,是几个纸人,因这两天风大,新坟主人的家人用绳子把昨晚风吹跑的纸人用绳子绑了,只等“头七”一过,才放火把纸人烧掉。那盏长明灯,是一盏“气死风”马灯。
梅婷婷想通了此节,就不怎么害怕了,她转过身子,下意识向城里方向走去,走得十几步,脚下什么被什么东西一绊,扑通摔倒。梅婷婷爬起来,心念一动,返身回去,把那盏气死风长明灯拎起来,提着为自己照明。走到刚才摔倒的地方,却什么东西也没有,梅婷婷正感奇怪,耳听身旁草丛里唰唰有声,用灯一照,见两半截蛇五彩斑斓的蛇,正一前一后地向前游动,两半截蛇的距离相差一尺来远,动作却如一条蛇般一致。原来,刚才是一条大碎蛇绊了梅婷婷一交,大碎蛇被梅婷婷踢为两截,前面半截立即钻入路旁低草,后面半截也不落后,跟着自己的前半身,蜿蜒而去。
大约凌晨三点左右,梅婷婷终于走到了县城。县城大街上有路灯,梅婷婷把手中的长明灯扔了,茫无目的地向前走,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县城后,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一夜,你不能拒绝我……”前面,一阵流里流气的歌声飘来。接着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说:“今夜我就是要拒绝你……嘻嘻,小二,你不是说少一个吗?瞧,配对的来了。”
三男两女,勾肩搂腰地挡在梅婷婷面前。几个男女头发衣服俱是五颜六色,看不出那些人有多年纪,总之在二十至四十之间。
一个红头发男人走过来,一把搂住梅婷婷的腰,说:“妹妹,才从网吧出来?没地方去吧?走,咱们找地方觉觉去!”
梅婷婷伸手在红头发胸前一推,那红头发个子看着不小,却没什么力气,被梅婷婷一把推倒在地,重重地墩了个屁墩。红头发在地上叫道:“胖子,大毛,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老子觉得,这是个雏儿……”
胖子和大毛上前,一人抓住梅婷婷的一只手。“放开我!”梅婷婷使劲一挣,只听一声裂锦般的声音,梅婷婷的双臂,齐肩被胖子和大毛撕下来了!她的双肩上,只剩下左右两只空袖筒,随着夜风,猎猎飞舞。
几个狗男女吓得目瞪口呆,还是红头发反应快,叫道:“胖子,大毛,事情弄大了,把手扔掉,快跑!”
胖子和大毛连忙把梅婷婷的手臂扔在地上,几个狗男女,一阵风般,消失在一条黑巷子中。
梅婷婷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断手。在这一天多时间里,她的手已是几次离开身子了。怎么办,马上回去找银环蛇吗?可是,我一只手都没有了,地上的两只断手怎么带去?如果我是一条碎蛇……
想到这儿,梅婷婷心中一动,口中就念了起来: “吾乃一仙蛇,头断可复原;吾乃一仙蛇,身断可复原;吾乃一仙蛇,手断可复原……”念着到这里,梅草的脑袋打了个迷糊,似乎自己已是一条蛇。这时奇迹发生了:地上那一左一右两手手臂,突然跳动起来,三跳两跳,钻入梅婷婷那空空的袖筒,顺着袖筒而上,游到肩膀上,“匍”地一声,接上了!
梅婷婷的头脑立即清醒,她转了转两只胳膊,完全恢复如常!
手好了,梅婷婷却高兴不起来,现在,她身无分文,家,是万万不愿意回去的。还有三个多小时才天亮,梅婷婷不知道这几个小时怎么度过,至于天亮后怎么过,只有等天亮再说了。
夜风猎猎,比刚才更猛烈些了。衣衫单薄的梅婷婷,在风中瑟瑟发抖。天上又飘起了毛毛细雨。梅婷婷又冷又困,她想睡一觉,可又没有地方去,忽然想起郊外那些大水泥管,里面又可避雨又能背风,但其中一根,是银环蛇的住处,如果他已回去了,那不是自投罗网?梅婷婷脑中忽然冒出一句不知从哪部电视剧上听过的台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想,对,我悄悄地走钻进一根水泥管里,银环蛇说什么也想不到我会到哪里去睡的!打定主意,梅婷婷向郊外的水泥管一阵小跑,离水泥管还有两三百米时,她放慢了脚步,轻轻走过去,钻进最边上的一根水泥管中,顿时,感觉一阵暖和。梅婷婷斜靠在管壁上,眼睛一合,就睡过去了。
一阵挖掘机的声音把梅婷婷吵醒,她连忙爬起来钻出水泥管。原来已是早上八点,工地上的工人们开始上班了。那些民工看见今天从水泥管里钻出的人,不是老叫化,是个妙龄少女,无不惊讶。梅婷婷不管众人的眼光,埋头疾走,走着走着,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梅婷婷抬头一瞧,见是个一脸和蔼的中年胖子。
那胖子问:“小妹妹跑什么?”
梅婷婷不答,向右斜跨一步,继续往前走。那胖子在身后说:“小妹妹,我们工地上差一个做饭的,如果你会做饭,你就到我这儿上班吧,包吃包住,每个月600块,怎么样?”
听了这话,梅婷婷的脚步不由缓了下来。那胖子又说:“如果你做的饭师傅们感觉满意,每个月还有50至200块奖金。”
梅婷婷停住发脚步,回过头问:“你说的是真的?”
胖子问:“那还有假?不信你去问问庞嫂。”
梅婷婷问:“庞嫂是谁?”
胖子说:“庞嫂就是帮我们做饭的,只是她一个人又要买菜又要做饭,忙不过来。你愿不愿意?不愿意我只有找别人了。”
梅婷婷犹豫片刻,说:“愿意。但你可不可以先预支点钱给我?”她是想预支点钱,买点生活用品。
胖子想了想,问:“你想预支多少?”
梅婷婷说:“五……三十块。”
胖子说:“行。不过你今天先干一天活来看,如果你确实会做饭,我明天一早预支五十给你。”
胖子带着梅婷婷来到一片工棚。一个麻脸中年妇女背着个小背兜正要出门,胖子对她说:“庞嫂,给你请了个帮手,交给你了,你安排吧。晚上……晚上,她就跟你睡。”
庞嫂说:“我的床那么窄,还是叫个人在我屋里给她钉一张吧。”
胖子说:“行吧,等会我叫王木匠来帮她钉一张。小妹,你叫什么名字?梅婷婷?我就叫你小梅吧。小梅,你有铺盖没有?”
梅婷婷摇头。胖子说:“得了得了。来,先预支100块给你,你拿去买一床便宜一点的铺盖。庞嫂,你带小路去。你两个要快点回来啊,别耽误了弟兄们吃中午饭。”
庞嫂带着梅婷婷,在地摊上花40元买了一床黑心棉被子,花15元买了一条黑心棉褥子,花10块钱买了一只黑心棉枕头。还剩35元,梅婷婷花25元为自己买了一套劣质衣服,剩下的10块钱,买了其他生活必须品。100块钱用得一分不剩。
七八岁的时候,梅婷婷就会做饭了,她和庞嫂两个,负责三十来个民工的一日三餐,比较轻松。本来梅婷婷还担心银环蛇会出现在这片工地上,但几天以来,银环蛇的影子并没有现身,看来他已是舍弃这儿这个“家”了。
一晃一周就过去了。第八天早上,民工们吃完馒头稀饭上工去了,庞嫂买菜去了。梅婷婷洗完碗,端着一盆洗碗水,往工棚后的水沟里一泼,谁知一用力,盆子连同自己的左手臂,一同掉进了水沟里。梅婷婷吃了一惊,但随即镇定,左右见没有人,弯腰用右手拾起左手臂,往左袖筒里一插,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吾乃一仙蛇,头断可复原;吾乃一仙蛇,身断可复原;吾乃一仙蛇,手断可复原……”她满以为能接得上,但银环蛇所教的所有口诀全部念完,一点反应都没有,断手还是断手!
梅婷婷想起一周前离开废砖窑时,银环蛇在她身后说的话:“七天后,如果你发觉不对劲,赶快来这儿找我……”
梅婷婷呆了片刻,咬了咬牙,把左手插入左袖筒,用右手搂着,向二十里外那片树林中的废砖瓦窑走去。
梅婷婷走进树林,找到那口废砖窑,刚走到窑门口,就听银环蛇在里面说:“婷婷,你回来了?快进来接手,迟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虽然梅婷婷怕窑里那一大缸碎蛇,但为了接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拨开窑口的茅草,钻了进去。废砖窑里,那盏马灯,依旧亮着。窑里依旧弥漫着一股说不说的怪味。一只大蛇头从碎蛇缸里伸出来,说:“婷婷,快脱掉光服,爬进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