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一天天好了起来,渐渐可以下床走动,夫差心中大悦,传召六宫前朝春巡狩猎,本来上个月就该去了,因为西施的伤势耽搁下来,如今她渐渐痊愈,夫差有了心情。
夫差往年都是与蓝沁同帐安寝,今夜带着西施,让她独自歇着,蓝沁格外烦闷,找来盈姬解闷,盈姬往年都以身子孱弱为由独自留在寝宫,今年非比寻常,范蠡让人传来消息,抓住这个机会,伺机送勾践回国,范蠡一直在伯嚭府上座上为宾,迟迟没有返国,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几番生死就是为了这一刻。
盈姬跟着出了吴王宫,夜宿行营,大王帐内夫差与西施双宿双栖,帐外马棚里勾践与妻子桦云患难相扶,都刺痛着她的眼睛,她的心,别人的爱情都称心如意,只有自己行孤影单,不知道谁还记得自己的付出,今后谁来回报,她夜夜辗转,闻言蓝沁相邀,也就去了,与她一道煎茶聊天。
“盈姬,我们都是马棚风了,如今大王眼里心里只有一个西施。”蓝沁喝多了酒,矜持不再。
盈姬一直左顾右盼,勾践与妻子一直为阖闾守灵、为夫差喂马,据说很多人都见过勾践布衣褴褛却仍旧儒雅的风度,宫里很多人都带着好奇心窥视过勾践夫妻,很多夫人陪夫差骑马的时候都从勾践手里接过缰绳,从勾践妻子手中拿过马鞭,而后投去鄙夷的眼神,盈姬无数次想过通过这个途径见一见勾践,可是她都隐忍下来,她不愿意见到落拓的勾践,不是自己介意,而是怕勾践介意,那个男人失败的惨痛里愿意看到自己的女人与自己的敌人在一起,她想着帐外的一切,看着蓝沁失落的面容,映衬自己的内心,举起杯子,道:“君夫人,后宫里的日子,不就是这样,红颜来往,君心易变。”
“嘘。”蓝沁伸出食指掩住嘴巴,道,“别乱讲,大王听到不开心,咱们作女人,尤其是宫里的女人,这是必须要忍耐的。”
“君夫人,都是女人,谁不想夫妻和美,偏偏我们进了宫,就要吃这个苦。”
两个女人醉在失落的夜里,西施夜夜辗转在夫差的疼惜里,她腿伤未愈故而一直被带在夫差行营里,他怕耽误她安寝,自己总是斜倚着床榻凑合睡一觉,看着他日益消瘦了,朝臣们都开始上书君王应爱惜身体,不要夜夜贪欢,谁知道他一直在作陪侍的苦工,红颜面前,珍视着,再珍视着,一点都没有轻薄过西施,最亲密的亲密,也只是两个人相依偎着聊天,如果上天不知道其中的曲折,肯定也会羡慕这样恩爱的眷属。
“西施,你果然就一点都不记得我吗?”夫差情深无限。
西施依偎在夫差怀里,道:“大王,如果西施说不记得,大王会伤怀,如果西施说记得,就是欺君,以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好吗?”
“好好好,都依你,以后我只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不离不弃。”夫差收紧自己的怀抱。
“不离不弃?”西施陷入深思,虽然她表面上是深感幸福砸到头上的艳姬,心里却时时惦记着范蠡的复国大计。
夫差将下巴抵在西施的鬓角,说:“对,不离不弃,西施,你要信我。我知道,你一定不信。”
“我信。”西施笑道。
夫差苦笑:“信?是我,我也不信,一个害我国破家亡的人,说我对你不离不弃,你只是怕我,才说信。”
西施伸出手,展平夫差的嘴角,温柔地说:“得大王珍爱,一日幸似一世,西施有一日足以。”
夫差展开衣襟,从心口掏出一块璞玉,未经雕琢的晶莹白玉被岁月摩挲成圆润的滑腻,捏在手里,带着爱意的体温,如羊脂,他拉起西施的手,展平把玉坠放进西施的手里,淡淡的青色映着西施的白玉小手,在灯下,暖人的心,他说:“我知道你怕,怕君恩难再,怕情思百结,这个给你,这是我吴国历代君王随身佩戴的青龙玉,你收好,我心如玉,在你掌中。”
“大王,大王,这,我怎么敢受。”西施推辞。
夫差将西施的头揽进怀里,温柔呓语:“你敢受,天地之间唯你可受。”
西施托着青龙玉,满心功成名就的喜悦,就这样容易,夫差坠入自己的温柔乡,就这样轻松,一切愿望即将实现,惟愿早日功成名就,归国与范蠡共度余生。
夫差连日辛苦,拥着美人睡去,西施推推他,轻声唤道:“大王,大王。”夫差不仅没有醒反而响起了呼噜声,西施轻轻拉起夫差的胳膊,反身起来将他放在床上躺好,盖上被子,轻手轻脚走到帐门口,撩开门帘,拿出迷烟对着站岗的侍卫吹去,看着他们软绵绵躺倒,微微一笑,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音如杜鹃,而后回到帐中坐下,腿上虽然愈合,却因为耽搁太久走路不慎灵活。
帐外传来一声斑鸠鸣叫,西施起身撩起大帐窗帘,外面塞进来一个包裹,她接了过来打开看看是宫女服饰,连忙裹在自己衣服外面,看看沉睡的夫差,一转身拉开帐门,走了出去,盈姬站在外面等着,低低说:“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走。”
“是。”西施点点头。
远远看去,盈姬深夜带着宫女随处走走散步,侍卫们倒也没多想,营帐安在山窝里背风处,两个披着斗篷的娉婷美人月下散步,身影被月色拉得长长的,侍卫们不敢多问,任由她们走到行营边缘僻静地方。
“夫差睡了?”
“恩。”
“你给他吹了迷烟?”
“侍卫太多,迷烟不够,夫差睡得沉,就没用。”西施答得冷淡。
盈姬对西施始终是冷冷地,她羡慕嫉妒甚至恨年轻且获得更多宠爱的女子,西施虽然与她是盟友,但是也受不了这种冷淡,对她也是淡淡的。
“你也太疏忽了。”
“是夫人给我的迷药量不足。”
“你以为私相授受一点迷药容易吗?”
“夫人,见一面不容易,有什么拣重要的说罢。”
“哼,我才懒得与你寒暄,范蠡送来口信,夫差如今唯你是大,连春巡狩猎都要与你同帐,你在他那里说话肯定管用,明日我会落马引出勾践过失,朝臣们必然又要乘机提出剿杀大王的说辞,你要乘机进言,送大王回国。”盈姬道。
西施想了想,道:“这也太风险了,不妥。”
“你只要尽力执行就好,何必多问,家国大事你怎么懂。”盈姬眼里,西施不过是一个只有美色没有智慧的女子。
“万一我劝谏失败,大王岂不是九死一生。”西施忧道。
盈姬也担忧,她从心里也不同意范蠡这个冒进的方案,勾践的生死安危她最关心,可是她们都只是最低端的执行者,除了同意,尽心竭力并无选择,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西施伸出手,掌心是青龙玉,道:“这个给你,连夜赶制一块一模一样的假货给我,带着这个,范蠡必有用途。”
盈姬看看玉,看看西施,冷笑着:“夫差对你果然不同,看来文种没有白白训练你,一个断腿美女都能把男人侍奉得俯首帖耳,还把关乎龙脉的青龙玉给了你。”
“我们,没有什么。”西施红着脸,低头道。
盈姬哼了一声:“早晚会有的。”
西施不语,与夫差合欢同帐是早晚的事情,她不想,也无奈,不能拒绝,也不能抵抗。
“青龙玉给了我,你怎么办?万一明天一早醒来夫差发现了,怎么办?”盈姬问,“你死了不要紧,耽误明天送大王回国事大。”
西施想了想,从盈姬身上摸出一个荷包,低头仔细看寻,捡了一颗大小类似的石子,放进荷包里,说:“明天夜里,务必把仿制的玉还回来。”
盈姬点点头,也递过去一个纸包,说:“这是迷烟,明天务必连夫差一起迷倒。”
“恩,我回去了,如果明晚出门不方便,我就学两声斑鸠叫,你把假青龙玉放在窗棱上,我自己取回来。”
“好。”盈姬忽而冷笑,低声道:“西施,我提醒你一句话,不要因为夫差对你好就忘了自己的使命,倘或我发现你背弃国家,杀无赦。”
西施也看着她轻蔑一笑,说:“我也提醒夫人一句,文大夫特别让我提点夫人,酒量大也要节制,勿要因为饮酒耽误了大事。”
“本宫喝不喝酒不要你管,退下。”
西施不语,转身离去,有时候一个不能相亲相爱的队友,比十个狠毒的对手还要可怕,她一直期待着在吴王宫里能够与那个早就等待自己的人,同心协力,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结果,两个人,冷冷地,在异乡为异客,担惊受怕的时候都不会彼此温暖。
夫差睡得迷迷糊糊,反手搭在身旁,空落落,他惊醒了,大喊:“西施,西施。”
西施与盈姬分开后,快步走回大帐,最近夫差因为担忧自己的身体,夜里偶尔会惊醒,她要赶在夫差惊醒前回到他身旁,走得急了,膝盖的伤有些痛,扯着心,与范蠡的离别,走到帐外,她听到了夫差的呼唤,先是一惊,继而有了主意,脱下宫女衣服仍在一边,换上笑容撩开帐帘,说:“大王,我回来了。”
夫差睡得迷蒙,醒得突然,连忙伸出手,说:“快过来,吓死我了,还以为把你丢了。“
“白天睡觉多了,刚刚睡不着,有点闷,出去走走。”西施捂着心口。
夫差道:“范蠡说你有心痛旧疾,是不是犯了,要不要传御医?”
“出去透了透气,好多了。”
“没事就好,快上来,现在你不在我身边就睡不踏实。”夫差将西施揽进被子,紧紧地搂着,温柔地说,“小时候我睡不踏实,父王就把青龙玉给我戴着,一戴就戴了这些年,我把它给了你,你要是睡不好就放在心口。”
西施听他提到青龙玉,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