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知府一番话,更让郎编修怒火中烧:“如此富有的地方,竟拿这种破饭菜来糊弄上司,装穷叫苦,以博取清廉名声,真是可恶又可恨!”他问知府,“府台兄,你们以前查过于成龙贪污受贿的问题没有?”
邬知府摇摇头,一脸无奈道:“我们府里虽一致怀疑,但他是省里高官表彰过的廉吏典范,谁敢向他开刀?投鼠忌器呀!”
邬知府对于成龙之气,另外来自对现任巡抚金光祖的怨恨。去年,按理自己可提拔道台,却被人家顶了。他对其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若能打倒于成龙,又可构成对金光祖的侧面攻击。若是查出两人有幕后重大经济交易,更是刺向金光祖的一把利剑。
“只要有问题,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管他有多大的后台!”郎编修豪气冲天地说,“谁庇护,谁倒霉!”
邬知府连忙附和道:“对,平时我们不敢查。此番借京察东风,有你们京官撑腰,我一定紧密配合你们彻底查。省里米布政使在全省会议上,也要求我们不要手软,要一查到底!”
一听新任米布政使也持这个态度,郎编修更加高兴。他知道这次京察,是吏部统一部署,不要说巡抚,就是两广总督也不敢庇护贪墨官员。如今省里又有米布政使大力支持,更使自己如虎添翼;此人背景不小,来头比金光祖粗。他暗想:米布政使能说出这么强硬的话,恐怕巴不得查出于成龙的贪污受贿问题,以便将金光祖赶下台,取而代之吧。
于是,他立即对知府道:“我们要抓紧时间查,只要查出大问题,谅金光祖也不敢保。若敢保,”他一拍胸脯,“我干脆一并连他也告了!”他虽是七品官,但谙熟翰林的拿手戏--长于用笔刀杀人。再说翰林是皇帝的文学侍从,见皇帝一面比巡抚更容易呢。
邬知府得意地笑了,于是说:“只要有您京城大才子支持,我还怕啥?我就彻底地查!”
于是,罗城县衙中堂便成了这两位上司审案的大堂。他们立即查封了罗城六年来县衙的簿籍账册,拘押了县衙库吏和苏朝卿等一帮办事人员,每天勒令他们交代问题。于成龙也被通知:不得离开县衙,不得外出,接受调查。
“于县令,此次京察,由郎编修和我们来考核。你的政绩有目共睹,也有口皆碑。这些,我们都已汇报上去,上司都已知晓。”邬知府首先微笑着开言道,“下面,你就谈谈,在罗城六年,经济上有无越轨行为,比如说挪用,假公济私等问题?”
于成龙道:“我来罗城六年,夙兴夜寐,虽罗城落后面貌有所改观,但由于能力有限,还存在不少缺陷。至于经济上的事--”他一拍胸脯,“不是我于某自夸,我内心无愧。国家、公家的款项,我一分一厘也没染指!”
“别说得那么肯定,时间这么长,哪会一笔笔全记得清?即使有,也没关系,只要讲清楚就行了。”郎编修开言了,“有些事,只要说清楚就行;若是考核时不说,等查出来,性质就变了。”
“没有就是没有,我不能凭空捏造,你们说对吗?”于成龙理直气壮地说。
“好,既然如此,我想问你:六年来,罗城为何上交国家财赋只有区区八九两银子?你说,这难道正常吗?”邬知府决定单刀直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果然,于成龙说话慢了下来:“罗城户口少。我刚到罗城时,整个县城仅六户。后来虽大大增加,但征收财赋仍相当有限。而少数取之于民的赋税,又用于修建城门、县堂、学宫和养济院,救治大瘟疫病人,因此,上交的赋税极其有限。”
“你们罗城盛产煤,光煤矿,一年收入也相当可观呀。”郎编修骨碌碌地转动着两只凸凸的滚圆的大眼珠。
“煤矿收入,有朝廷专派的矿监等官员管理,与我们地方衙门无关。”于成龙此话刚出口,郎编修立即道:“那金矿、铁矿、钨矿呢?”
于成龙觉得好笑:“这些矿藏还没开采,怎有财赋收入?你不觉得查这些,有点荒唐吗?”
郎编修恼羞成怒:“没办的事,你说没收益;办了的事,你又推托不归县里管,真狡猾!”他火了,拿起案桌上一块木头啪的一声,“于成龙,你老实交代!抵赖抗拒都没用,只能加重你的罪责!”他气势汹汹地吼了起来。
于成龙吓了一跳。他万分委屈地说:“数年来,我在罗城的一举一动,原来并非为功名富贵,只想不昧天理良心。几年来,不要说贪污盗窃吞没国库的事我丝毫不做,就连自己的俸银,也陪贴了不少呢。你们若是不相信,搜我宿舍,看有无五两以上的银子,或值钱东西?”
“傻瓜才把贪敛的钱财放公署里呢。”郎编修冷笑道,“可以掘地藏匿,也可以托人带回家呀。”
这时,邬知府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你大儿子来过罗城探亲,你的一个仆役也回了家。你怎么又能证明他们没带钱财回家?”他哈哈笑了几声,阴险地说,“有人反映,你派仆役回家,你儿子探家,都是为了转移钱财呢!”
于成龙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有这两个狠毒的小人在搞自己,这回恐怕凶多吉少了。”他心头掠过一阵寒意。
“从今天起,你停职反省。”邬知府宣布。
于是,于成龙被软禁起来。不准外出,不准离开县衙。三餐饭派人送来,连上厕所也有人监视。
不提于成龙遭怀疑被软禁。此刻,郎编修跟邬知府正紧锣密鼓地策划下一步计划:“将于成龙手下的亲信,得力之人拘禁起来严审,不怕他们不交代!”
于是,县衙总办书吏苏朝卿、吴教谕,甚至连烧火的老罗,都被扣了起来。苏朝卿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苏朝卿,于成龙的问题很严重。”邬知府道,随后抛出一根橄榄枝,“只要你说出内情,我们不但保你无事,还可以保你继续为书吏,甚至越级提拔。”
“于县令是天底下第一个清官。做他手下的仆役,没有一点意思,连自身温饱也解决不了,俸禄更是一文没有。我不做这书吏,现在脱下这身差服就走!”说着,真的就脱下外衣差服。
“大胆狗奴才,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邬知府一拍惊堂木,把苏朝卿吓了一跳,“你不说清楚,休想走!来人--”他一身吆喝,立即出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差役。这些人是他从府里特意带来的。“这奴才如此无法无天,先给他一点苦头尝尝。”说着一支火签便“啪”的一声掷了下来。苏朝卿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早被按倒在地,褪去裤,露出赤裸的屁股,噼里啪啦吃了四十杀威棒。这货真价实的棍棒,顿时打得他皮开肉绽。
“说!交代于成龙贪污受贿的事实!”知府如老虎般吼叫。
“他没有,你们--叫我说啥?”苏朝卿忍住疼痛回答。
“不给真正苦头尝,他是不会老实的!”郎编修道。他在翰林院很少有机会看到审讯,更没机会亲自参加主审。现在有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岂肯放过?于是吩咐:“该给他换种花样,让他清醒清醒!”
于是,飞蛾吊来了。苏朝卿的两手被反绑着,哧溜一声被悬吊到半空。他只听得骨头嘎嘣一声,便痛得两条手臂如同被绞断一般。我今天若是无中生有胡乱招了,便会祸害到于县令。他不但清名败坏,还会革职,甚至坐牢、充军!想到这里,他咬紧牙关,不肯招认。
见他不招,又换了坐老虎凳。随着膝盖下的砖头一块一块垫高,疼得他大汗淋漓。事到如今,只好胡乱招了吧,不然,这些歹毒的家伙会要我命的。这念头一闪出,马上便被另一个念头吞没了:做恶狗乱咬,固然能逃避一时,但逃脱不了永久。我今天乱咬一气,害得于县令坐牢,今后如何做人?即使我出去,也要被罗城百姓的口水淹死!到那时,我成了过街老鼠--就连妻子明月,连郎中爷爷都不会原谅我的。我一辈子成了罪人!再说,我若咬了于县令,我自己很可能仍有牢狱之灾。与其毁掉两人,得罪全县百姓,不如拼上我一条命,博得一个好名声!
想到此,他便咬紧牙死死坚持,直到咬破嘴唇。第四块砖头垫上去,他仍紧咬牙关不吭声。待到第五块砖头一垫上,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如狼一般,他昏死了过去。他被当头一盆冷水泼醒,仍不开口。扳开他的嘴巴,发现舌头已经咬烂了。
“这书吏,是于成龙从山西老家带过来的贴心人,自然是他的死党!”郎编修道,“我们还是从罗城选个人下手吧。”
邬知府点头称是。于是,吴教谕便被押到衙门。
“吴教谕,最近京师来人,要彻底追查于成龙贪污、受贿之事。刚才审问书吏苏朝卿,他已交代出一些。听说于成龙在修学官的账目中做了手脚。现在,你说说其中有哪些违法之事?”
“乱弹琴!于县令是最清的官,你们听谁说他贪污受贿了?叫出来给我看看,是哪个没良心的血口喷人,像疯狗一样乱咬一气!” 吴教谕是耿直之人,一听于成龙如此清廉的县令竟遭污蔑,不禁气愤得大叫。
但他这话找错了对象和环境,立即便遭到训斥。
“大胆奴才,跪下!”邬知府喝道。
吴教谕朗声道:“我不是奴才是教谕,不是狗是人,请你们说话斯文些!”
看他仍立在原地,邬知府一声大喝:“来人!”立即上来两个如狼似虎的差役,一把打掉他头上的秀才顶,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但死硬的教谕偏是不跪:“要打要杀都由你,叫我下跪不可能!”
知府和编修都大怒:“抓住他,偏要叫他跪!”于是上来几个差役,硬是把他按倒在地。为了教训这个狂妄的教谕,还将碎碗片垫在他的膝盖下。他痛得钻心,殷红的鲜血渗红了裤子,渗湿了地面。后来,他仰面朝天,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老罗看到苏朝卿遭大刑,立即趁给衙役做饭的机会,偷偷跑出来,赶到银郎中那里送信。银郎中感到问题十分严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两人跑了。
明月见丈夫去县衙后,两天了一直没回来,也没一个消息,一时慌张起来。正在此时,听到老罗来送信,苏朝卿被抓到县堂审讯,因为不招供,已被打入大牢。明月一听,立即装了几样饭菜,往县衙里闯。差役不让进,她就拿起大鼓槌,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擂响了那面大鼓。
当时,知府和编修正在县署研究对策。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写好供状,让书吏和那个老顽固按上手印!”郎编修的话,让知府感到为难:这么一搞,若是以后两人醒过来喊冤翻供怎么办?一翻供,就得重审,重审露出马脚,就难下台了。到时成了诬陷,成了制造冤狱,自己这个知府就难以当成了。
“干脆将那书吏灭掉,以后死无对证,就没法追查了。”
“杀人,可有天大责任啊!”知府担心。
“这有何难?只要说他自杀或染病身亡,便一了百了呀!”
两人正在密谋,忽听到外面鼓声大作,正暗自惊讶:“哪个如此大胆?”
只见一个差役匆匆进来禀报:“一个妇人击鼓鸣冤!”
“带她进来。”知府吩咐。
两人来到县堂,只见进来的女子虽然鬓发散乱,但仍掩不住她美如天仙的容颜。她怒气冲冲,更如带刺的玫瑰;双目一急一怒,更如流星闪烁。两个官员顿时怔住了。
郎编修说话结巴道:“小姐,你,找哪位?”
“我来找我丈夫!”明月杏眉直竖,两眼冒火。
“谁是你丈夫?”郎编修摆出一副关切的神情,“他叫什么名字?”
“叫苏朝卿,是县衙书吏。”
邬知府一听连忙道:“他还没交代清于成龙的罪过,不能放!”
“于县令有什么罪?做他的书吏,连成婚的聘礼也送不起。这样的县令,若是有贪污受贿,其他的官吏,岂不都成了大贪官!”
她平息了一下愤怒心情,提出:“我现在要见朝卿,你们为啥不放人?”
看到面前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两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官员,顿时没有了主意,不约而同地说:“好,好!”
他俩吩咐狱卒:“带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