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的席货品种全,甚至可以说包罗万象,许是老祖宗手艺高强。回回来的时候装得满满当当,往回赶路,还真没剩下啥。这么说吧,兹要你能想到的,他都能编出来。要不,他的生意那几条街无人可比。“势力范围”的圈子,家家指着他。
除了苇席制品能铺能盖之外,刘叔也有其他热门:小擀面杖,溜直光亮;笸箩簸箕,藤编秫秸秆编的,耐用;各式炊帚扫帚,高粱须子藤条苗都派上了用场;囤圈囤底、葫芦水瓢、笊篱笼屉;方圆盖帘,丝瓜瓤儿;鸡毛掸子,鹅毛扇子;样样受欢迎。一口价儿,刘叔就这拧性子。人家的编活儿做的茁实,是个好东西,禁使;谁也不为仨瓜俩枣有事儿没事儿瞎掰扯。图个信用、图个耐用。不像现在,自以为占了个小便宜,回家美不禁儿的。等瞅出了毛病,转过脸儿再找,没人认账。
那回我算看到了,刘家的席挑子碰上了倒霉事儿。说了归齐,还得怪这拧得不会拐弯儿的犟脾气。
前赶后错到了晌午,远远地瞅着刘家的席挑子黑压压一圈,敢情是围上了几位黑衣巡警。没待多大工夫,“咔嚓、咔嚓”的声响传来。“我要控告,我要告你们!”刘叔大声地嚷嚷,紧护着自个儿的苇席苇箔一类的。“让你告,你不瞧瞧爷是谁”黑衣警察连拽带踩可着劲儿糟践,擀面杖、簸箕、柳条筐、苇席、草垫甩了一地。“再侥幸,一把火点喽!叫你拧,叫你不识好歹!”就看刘叔,七不服八不忿儿,刚强。“干吗呀!仗着一身黑皮欺负人不是!”周边的街坊看不下去了,围一圈儿在旁帮腔。“你等着,看怎么收拾你!”一帮子黑衣觉得没趣,撂下狠话,走了。“怎么啦”大伙儿一个劲儿询问,您猜刘叔说什么
“想包圆儿我才不干哪!”大伙儿一愣,谁都觉得刘叔是够拧的。“我的苇子就是给街里街坊做替换用的,才不伺候那帮黑狗子!”刘叔说的这后一句,让人听得心里热乎乎的。这老刘啊,做买卖谁敢得罪人,尤其这会儿。卖谁不是卖,这世道大事小事都甭较真儿!费劲巴拉的一挑子东西,全这么着毁啦!刘叔一句话给大家点明白了,“这帮家伙,要十张苇席才给一张席子钱!还不够跑腿喂食儿的。”打那以后,刘叔没再露面儿。一说上了西山,也扛起了枪;一说钻了芦苇荡,专逮小鬼子的小艇折腾。嗨!刘叔就是有骨气,是个爷们儿。
加工苇子用的家伙可不老少,五尺子,量尺寸离不开;苇穿子,劈苇子为几片;苇锊子,锊苇皮子的用具;石碡子,压苇篾坯子的碾子。编苇席苇箔、织苇帘苇垫、勾苇盒苇桶,没有顺手的用具不行!
我心中也有片儿芦苇地,虽说不大,但也足够让我享受的。约几位伙伴儿,出城门,过护城河,越北土城,径直到了窑坑。被废弃的烧砖窑坑,时间久了,积雨成湖。周边芦苇丛生,五月天,蝈蝈、蚂蚱、蜻蜓、蝴蝶,够小哥儿几个忙乎的。姥姥要包粽子,苇叶儿正是我采集的目标,装满了布兜子。顺便还有逮活虫的乐子。
粽子包完了,舅舅随手拿了几片苇叶儿。“舅舅,您还玩儿那”我脸上悬着个问号,大人要干吗呀一会儿工夫,舅舅从他屋儿出来,手里举着绿油油的活物儿。刀螂的前爪儿可大着哪,蝈蝈的形象可真着哪,就是一水绿的蜻蜓夸张了点儿。这把我美的,举着跑出了院儿,冲伙伴儿们显摆。“求你舅舅教教咱!”“赶明儿咱多撸点儿苇叶儿,让舅舅多编几个!”人家夸奖,我心里头美不禁儿的:咱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
早先办红白喜事儿,求棚铺子叫家里来,商量着搭天棚,也就是把苇席捆绑结实喽。防风、防雨、防日头晒,大小也算个排场。捎上杉篙、竹竿、麻绳,棚匠三下五除二,没多大工夫,席棚按主人家的意思立起来了。宽窄、大小、高矮,由办事儿的主人掂量着拿大主意。
现在小年轻儿羡慕榻榻米,说是日本人的时尚用品。往深里刨,咱才是制造榻榻米的老祖宗,你可以不当回事儿,但这是事实,是老祖宗发现并运用的起居文明。草垫子:方的、圆的,薄的、厚的,其实就是榻榻米的前身。隔潮、隔凉、吸湿、恒温,精彩生活起始于草垫子、苇席子。外国人的时尚是咱教的,是祖宗的专利专属遗产。
还记得南瓜汤、草编鞋,咱倒想回味当初人家革命的感觉。前些日子,托乡下朋友捎来两双“革命鞋”,编得很细致,倒像草编工艺品。都问什么材料做的说是用芦苇芯子。几根马连草,编成小辫成了鞋带儿。
芦苇,湖淀自生自灭的原生态,毫不起眼儿,如今登上了千家万户的大雅之堂。挺时尚的住宅空间,点缀些苇席帘子,间或几个苇编的虎豹猫狗立马增加了生机。几个苇编成瓶状的插花物件,配上红花绿叶,雅致而古朴,全然没了乡间土腥的味道。西式沙发盘上两个编织的苇垫儿,显着中西合璧的协调。真要是弄几片儿榻榻米盘坐,对垒博弈间收获的未必不是惬意。
古老的苇席编织,时代赋予了新的生命。当初的手工艺者,现在是发扬光大的艺术家。绝伦的工艺品海内外口碑相传,远离了寂寞。
吆喝无声--甭拿幌子唬人
幌子--当初卖货的醒目招牌。大老远地奔这儿来,一准儿备着您想要的东西。“他们净拿到外面开会当幌子,谁不知道就是一个游山玩儿水。”这里使唤的幌子,又一个味儿啦!幌子成了名不副实的代名词儿了。比喻一个人的虚头巴脑不实诚,就容易把话往歪里想,真话都没人当回事儿了!心里紧着犯嘀咕:真真假假,花花肠子,这回又是打的什么幌子都这么琢磨人,这幌子的意思算是湮浸了,冤透了不说,给评理的地儿都没啦!
搁现在,广告涉及面儿多如牛毛,不止局限于商业范畴,多得让您横躺着、竖歪着都烦!那虚假的说得比真的还真。兹要信,想贪个小便宜,留下信息,且粘着哪!不吐血人家是“宜将剩勇追穷寇”,死追烂打。优惠价、抄底价、吐血价是个幌子,把买者忽悠晕喽,吐血才算完事儿!上当了,受骗了,转身儿找,早没影儿喽!
作为商业的招牌,幌子的渊源要追溯至上千年前了。不是老北京所独有,但可以说老北京很独特。幌子,就是一份儿广告,固定的产品说明。典当行、油盐店,小酒馆、小客栈,饽饽铺、大车店,杂货铺、怡香院……抬眼望天儿,兴许哪块儿幌子遮着眼眶子。
古香古色,应该是文字招牌历来的传承。老北京老字号多,舞文弄墨的后影儿,哪没一段故事或曲折,或凄婉,或茶余,或饭后。我敢说,是个名人不明着要,掌柜的也会看人下菜碟儿,潜一把规则算什么您瞧!前门大街那几块招牌,哪块没历史,哪块没文化,哪块不厚重也奇了怪了,京城百姓死气白赖地奔老招牌,是不是就图文化底蕴其实,也就是自我安慰,压根儿就有从众心理作祟。有的老字号还就是讲“仁义礼智信”,凭着功底招徕人!
一个大圆圈,中间圈个“酱”字,保准儿是酱菜铺。迎风招展布幌子,“成衣”俩字不用说就是裁缝铺。“当”字老大老大的,急着拿东西当俩子儿,进去没错!瞧病的有点儿邪乎,要不挂阴阳八卦图,要不标着几辈子祖传,要不画上药葫芦表明“悬壶济世”。见着几个烂桌子破椅子,酒幌子乱摆,酒腻子怎么着也得找辙闷几口。赶上回头客,酒掌柜给面儿,少收俩子儿,常事儿!
照猫画虎,似假似真,留个样式,大老远能瞅明白。就跟现在,烤鸭店,抬头就画着冒烟的金黄鸭子;水煮鱼,一盆油汪汪儿的辣椒绝对是馋人的招牌;洗衣店,画几件衣服当个摆设。形象幌子,兹当是文字的补充、文字的解释、文字的直观而已。
老城里,带画儿的幌子可谓煞费心机。烟店,把烟叶、烟卷啥模样都画上。烟斗店,放大的夸张的大烟斗高处悬着,明眼人谁不知道药铺子,绝对拿贴膏药说事儿,远远地就奔这来,伤筋动骨,咳嗽发烧,开副方子提溜几包药末子回家熬去!碰着“大力丸”、“虎骨油儿”、“销魂液”之类的花里胡哨的幌子,甭信!
挂什么卖什么,赶上实话实说了。这类幌子直白,没曲里拐弯儿。麻绳一缕一缕的,麻绳杂货店。稻草一把一把的,草编铺子。挂衣服、亮裤子,没准儿还做两件特大号的,高高悬着,那就是衣店铺。小酒店有意思,有字悬着再加上酒葫芦,有的还得画上张飞、李逵贪杯的样子。房檐垂着一匹一匹的布,五颜六色,布店都这样。竞争的词儿说啦:“您进里头瞧,您使着劲儿地摸,都是洋布料儿!谁不买,过这村儿可没那店儿啦!”
最逗的是猪肉铺。猪尿泡吹鼓了,成气球状。瞧见气球了,买些生熟猪油,就这儿!卖木梳的,讲究穿十字架。横一个、竖一个,连续缀着好几排,桃木、梨木、柳木的都有,长的短的、细密的、粗疏的各吊上几个,古铜色、原木色、大黑漆梳子也晃晃悠悠地悬在高处。
幌子用一种行业的象征物,算是普遍的认同。卖鞋的,能有三四尺长的布鞋模子摆着;卖皮帽的,狗皮、狐狸皮、水獭皮,摆上好几张,货告您了:真货!带花圈的“寿”字,不用打听就是吃死人饭的。颜料店有意思,悬着用几种颜色涂成的木棍,说明这店,货全乎!
老京城人精明,做幌子都不能一水儿的一个颜色一个样。张家药店,支一块“治头痛脑热”的秘方,那就是“张家”招牌。李家剃头的,旁人没有的他有,“吊斗旗杆”--老祖宗用以炫耀的物件就搁门口,不用言语:李家剃头,祖传。刘家的饽饽铺,屋里支的吊炉,非说自打宋朝汴梁时就有,几代皇家都好这口儿。老朱家的竹席铺,粗活细活都接,人家门口儿悬着一幅竹编画《诸葛亮巧借东风》,表情、纹路、风向,精彩都在细微处。侯家卖的是帽子,单把俩猴儿画得活蹦乱跳,“侯记帽子店”,好记。彰显个性,自古都循着这理儿。
当今的广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文字:满处张贴、满街截送、满地涂抹。橱窗:卖什么摆什么,大字标着都是“跳楼价”,进去一瞅:跳楼的刚走!幌子借助科学翅膀,任凭在媒体翱翔。原先电视剧插播,后来改啦,“幌子”中插播剧情。等裹脚布缠完了,满脑袋里晃的净是喝的、抹的、洗的。抽不冷的,一剂妇科用药,弄得这顿饭没吃舒服。
千年的幌子,千年的恩怨。幌子当初叫“望子”,有字有画,大俗。打远望去,不识几个大字也进不错门。做买卖的,就是个要张扬。没听说,买卖人不爱言语。“老王卖瓜,自卖自夸”,“酒香也怕巷子深”,七分靠货说话,三分凭嘴头子。大道理明摆着,于是幌子的功夫越来越“与时俱进”。
再上大街,幌子绝对换上立体的啦!房顶子上彩旗招展,房楣子上大字彩炫,门口儿人相劝,店内口相传。试吃、试用、试穿,您要就是摇头,对不起喽,您嘞!--小粉脸儿变紫啦!兹要进去,店家鼓捣您一溜够,净身出来难。大晚上,华灯还没点,各家的霓虹灯争奇斗艳。茶楼酒店KTV,足疗健身美容院,那幌子闪得,花在飞、凤在舞,把人都“幌”在巅峰状态。
早先那陈旧的幌子,跟今儿能比吗
拾荒捡乐--童年间的趣味荒唐事儿
拾荒,乃游走于市面上的捡拾垃圾者。把拾荒当乐子,咱也问过周边儿:有,不多。既然视为职业,就得负家庭责任不是往远了说,乞与丐是个古老行当,这与拾荒人群有异工同曲之缘。本篇儿没想探究乞丐帮派的起源,也不琢磨拾荒人有无奇闻怪事,就是想把自个儿小时候曾经的小把戏絮叨一下。您要是觉得可笑可乐,那就算对了路子。
上学那会儿,咱还算是好孩子。两道杠儿别在肩膀上,倍儿听老师的话。第一个进教室,撂下书包就扫地、找块抹布擦桌子。即使值日表上不该我,咱也会显情儿。老师布置点事儿,那可就是金科玉律,咱立马上心,领着大伙儿也不带含糊的。
有几回老师留下周末作业:支援农民伯伯搞生产,礼拜一每人交一簸箕牲口粪。牛骡驴马,粪种不限。起初,谁都犯难,这到那去踅摸啊碰了几鼻子灰,也就找着了窍门。
您想啊,咱住城墙边上,赶车的农民大叔谁老往城里边儿跑除非拉菜、送粮、运劈柴,那也是有时有会儿的。我寻思,主攻方向搁在郊外。顺着城墙根儿往外捋,碰着牛马车就得紧追不舍。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二环路就是那会儿的城界,一圈儿护城河,往外就是菜园子青纱帐,看园子的棚子农家的房,再不就是荒郊野地了。
城边儿偶尔老有拉脚歇歇儿的,牛马给松套卸鞍子,车主人伺候完牛马吃喝,委咕委咕,顺手枕块马鞍子,就近找荫凉儿闷得儿蜜去了。吃饱了喝足了,牛马就该撒着欢儿地行“方便”。逮着这工夫,撮一簸萁带冒烟儿的新鲜玩意儿也太容易啦!碰着一回上手,照方子抓药--屡战屡胜。
也碰着一回,农民大爷真不“开眼”。也是周末,盛夏晌午。受大人叮嘱,我带着班里女生(小邻居)小燕儿各肩背一个粪箕子,手拿小铲子,说话间奔了离家最近的安定门城楼子外。
老槐树下,那位大爷许是刚刚送完了西瓜,驴套卸光了,驴食儿拌完了,老大爷睡得正滋润,赶巧,两头驴“呲啦哇”一通叫唤,两大滩“杰作”完成。看着我这叫一个乐呵:天助我也!忙喊着小燕子甭害羞啦,上吧!三下五除二,小铲子没用几下子,驴粪蛋带着热乎气儿进了两个粪箕子。
“小家伙,站住!”敢情那位农民大爷没睡着,干打眯瞪哪!他起了身儿,我们也被喊立了正,没再动窝儿。“这是干啥呀即便想拿走,也得言语声吧!”顿了顿,我说了说老师作业、热爱劳动、支援农业等遛达到嘴边儿的大道理,小燕子早溜边儿了,一旁站着做着接受处罚的委屈相。“贫下中农家也不富裕呀。再说啦,牛拉车、驴拉粪那都由队里头指派,还轮不上你们小家伙拾粪充公不是”你听听,真正的不开眼!
人家大爷说这份儿上了,赶紧吧,两粪箕子表面光的驴粪蛋儿又倒了回去。为这事儿,我一直没明白:不是贫下中农最大公无私吗不是大人最上心孩子家热爱劳动吗牛拉车有指派好说,驴拉粪怎么也能指派一细琢磨,成心难为我们这些小学生。也许,这位就不是贫下中农!
后来我看进城的牲口车后面都系上了粪兜子,说是为了城市的清洁需要。我看八成是农民也明白,自家肥还是自家用来的灵便。
有一次还是交牲口粪,我和小女生珍珍(也是邻居)在城墙边儿溜达。赶巧,一群绵羊正悠闲懒散漫无边际地迎面而来,看赶羊的娃子和我们的岁数差不多一般大,羊鞭子一甩,领头的疾奔几步,其他的羊群紧紧跟上。间或,飘来小羊倌几句不成调的小曲。
我顿时灵机一动,这羊粪也是地里的“粮食”不是和珍珍一合计,来个守株待“粪”,那么大的羊群不信没有不拉屎的。等让过羊群,瞅着打我们跟前儿过,大概数了数足有七八十只。于是,我俩尾随羊群走了一段。
应了那句“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跟着一里地,羊粪星星点点地散落了一路。甭闲着啦,赶紧连扫带撮。一看,俩人的簸箕满了,齐活,收兵!打那起,老师叫我们拾粪交公,就是这招儿。关键还得看碰上碰不上城外有放羊的,赶不上,白搭工夫。
到今儿我还记得真真儿的,小学老师给咱的期末评语相当高。“热爱劳动,关心集体”,一准儿跟超额完成拾粪分量有关系。几句钢笔字,大概就是那时候的最高褒奖了。
提起其他拾荒经历,真怕现在的孩子笑话。细想起来,捉襟见肘的穷日子谁没点儿寻寻觅觅当初,可把低头能捡着大钱包的幸运当成几大幸福之首呐!可那会儿,谁又能有装满大钱的钱包穷哈哈的一家子俩大人,一群小子丫头,吃饱喝好就相当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