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天气渐热起来了,宗府里的奴仆俱都领了份例的春装。各房里的丫鬟们比其他仆妇得的衣裳好些,贴身伺候的丫鬟又更好些。听竹和簪菊因是头一次进宗家这样子的人家当差,看见领到的衣服比外面好些小姐都尊贵体面,都感激不已,暗暗下决心定要好好服侍宗思默。折梅和闻兰之前虽一直在宗府里,但这也是头回进内院当差,一领到衣服就拿回房里去换了,还互相比着“这个颜色趁我”,另一个就说“明明这衣服显我腰身细”,都觉得自己才是最美的。
宗思默扭头问站在一旁端着糕点服侍的采荷:“你怎么不跟她们一起去试试新衣裳?”
采荷摇头道:“衣裳都在那里,又不会跑,什么时候穿都行,我伺候好姑娘才是正经。”
宗思默笑着拈一块糖蒸酥酪慢慢放入口中。
绫汐闻言道:“这才是正经奴婢的心思。听竹和簪菊也就罢了,可怜见儿的估摸着没见过这样好的料子。折梅和闻兰的娘老子也算是府里当差当老了的,眼皮子怎的也这样浅。”
宗思默笑道:“到底年纪还小,新得了衣裳自然是高兴的。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就让她们乐一乐吧。”
绫汐边手脚利落地给宗思默换着新床单被褥边道:“要我说,姑娘也是太好性儿了。像前日里那些事,要是太太的话,早撵出去了。姑娘还只是不轻不重地罚了……”
宗思默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纵的房里的丫头们都无法无天。可到底她们也没惹出什么大祸,我想着主仆一场也是缘分,若以后都改了,那自然是最好的。说到底,还是得靠你受累帮我多约束着她们点。”
绫汐铺好了床铺走过来道:“太太叫我来,原就是帮你料理屋子的,说什么受累不受累的。”
宗思默笑笑不再言语,只看着绫汐麻利地将换下来的被褥归置好,交给了洒扫上的婆子。
这日宗思默午觉刚起,绫寻就过来传话:“顾家的表少爷来了,太太让我请齐大爷和姑娘一道过去呢。”
宗思默揉着还有些发困的眼睛,任凭绫汐和采荷将自己收拾妥当,便去了安泰堂。
一进正堂门,就见宗大太太正和顾砚说的高兴。
顾砚是宗大太太二叔的孙子,家里排行第二,比宗思默大两岁。今日他穿着一件玄色的直裰,腰上挂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倒显得老成起来了。一见着宗思默进来,顾砚站起来,道:“妹妹来了。”
宗思默行了个礼,道:“二表哥。”
顾砚道:“妹妹不必多礼。”
两人正站着,丫鬟进来报:“齐大爷来了。”
绫曲打起帘子,宗思齐大步跨了进来。“我一听见说砚表弟到府里了,便迫不及待来了。谁知紧赶慢赶还是落在了妹妹后面。”
宗思默打趣道:“娘,您听听,哥哥这是抱怨住得离您太远,想跟我换屋子呢。”
长平轩和安泰堂是紧挨着的,长宁轩跟长平轩之间还隔着一个池塘。
几人说说笑笑重新落了座,顾砚道:“家里铺子里新打了些样式别致的首饰,祖父便说送一些给姑姑。我琢磨着也有段日子没见过姑姑了,便一道过来了。”
宗大太太笑得满脸慈爱:“我的儿,难为你还想着姑姑。首饰不首饰的倒不打紧,你常常来坐坐,姑姑便很高兴了。”
宗思默知道宗大太太为何会这样说。顾砚为人谦虚有礼,又勤奋好学,外祖父本想让顾砚进国子监学习的,但顾砚不喜国子监里世家子弟们动辄拉帮结伙的风气,便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天下闻名的微山书院。
顾砚年岁虽还小,却颇得院长器重,经常亲自给他指点功课。顾砚又勤奋肯学,身上半点世家子弟常有的骄矜之气也没有,是以大凡见过顾砚的人都赞不绝口。
宗大太太笑问道:“二叔近日可好?”
顾砚直起身,恭敬答道:“祖父一切都好。桃姐儿近日会叫人了,祖父乐得什么似的,天天都要逗桃姐儿玩闹一番,精神头愈发好了。”
桃姐儿是顾砚三叔的女儿,刚过完满月不久顾砚三叔便谋了一任外放,遂带了三婶一并去赴任。因桃姐儿还年幼,顾二老太太不放心桃姐儿一并跟着去,担心路途遥远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便开口将桃姐儿留下亲自抚养。
宗大太太点头道:“那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二叔自去年病愈后精神不振,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刘全有家的掀帘子进来,在宗大太太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宗大太太缓缓摇着手里的团扇,道:“你们几个出去玩吧!没得坐在我这里拘得慌。齐儿,你可得好好招呼砚儿。”
顾砚笑道:“能跟姑姑坐着说话侄儿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拘得慌。”但看见宗大太太似有事要处理,又道:“姑母既有事,侄儿就先告退了。等姑姑闲了,侄儿再来陪姑姑叙话。”
宗大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就数你嘴甜会说话。快去吧,齐儿想你也想得紧了,这会子定在心里埋怨我话多。”
宗思齐忙道不敢。三人都站起来,跟宗大太太行礼告辞。
刘全有家的笑着送三人出去,放下帘子后就变了脸色。宗大太太霍地将团扇拍在桌上,怒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做的什么大头梦!”
刘全有家的忙捧了茶递到宗大太太手里,道:“太太消消气,犯不上跟这种人计较。”
宗大太太冷着脸,对刘全有家的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细细跟我说来。”
刘全有家的应了是:“表少爷一来,张姨娘便坐不住了,非要拉着妍姑娘一道来给您请安。采买头油的陈妈妈与我交好,她正去给张姨娘送这个月的份例,凑巧听到了,忙跑来告诉了我。我打发绫芷在路口等着,绊住了张姨娘,忙跑过来给您回话。”
宗大太太冷笑出声:“她打量谁不知道她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看着砚儿家世人品相貌俱是一流,起了不该起的念头。自己靠着勾引主子过上了好日子,还想着让妍姐儿跟她走一样的老路!我呸!”
刘全有家的道:“夫人且放宽心,表少爷最是懂事不过,必不会做出那等没脸面的事情,只张姨娘一个人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
宗大太太恨恨地道:“砚儿我自是放心的。我只恨那张姨娘,她自己的名声坏了不打紧,但妍姐儿是家里最年长的小姐,也会是头一个议亲的。若是在张姨娘的撺掇下真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府里其他小姐的名声也就完了。”
正说着,绫曲进来回话:“太太,张姨娘带着妍姑娘说要来跟您请安。”
宗大太太将手里的茶碗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道:“既然是过来给我请安的,那就请进来吧。”
绫寻打起帘子,满脸堆笑的张姨娘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畏畏缩缩的宗思妍。
张姨娘快速地在屋里睃了一遍,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面上的笑容僵了下,见宗大太太笑盈盈地坐在上首看着自己,忙收敛心神,重新堆出满脸笑容,道:“有段时间没见大太太了,今日特意来给大太太请安。”又伸手捏了一把宗思妍,瞪眼让她给宗大太太行礼。
宗大太太笑容不变,指使丫鬟端来两个杌子给张姨娘和宗思妍坐下。
小丫头端上茶放在张姨娘和宗思妍身边。
宗大太太含笑问道:“你倒是个有心的,还想着给我请安。”
张姨娘端起茶,喝了一口道:“给大太太请安是妾身的本分。”
宗大太太正色道:“你这话可说岔了。我是大房的人,你是三房的人,何来本分?给你们三太太请安才是你的本分呢!”
张姨娘讪笑道:“大太太主持府里中馈,劳苦功高,自是要来多看看大太太。”
绫曲站在旁边,轻声嘀咕道:“既然知道太太事忙,还要来搅扰太太,我倒不知是何居心。”
宗大太太横了绫曲一眼,斥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没规矩!”
绫曲撇撇嘴,站到宗大太太身后给宗大太太捏肩,再不言语。
宗大太太又转头对张姨娘道:“我知道你是个最规矩不过的,必不会做出那等让府里没脸的事。”张姨娘听了这话,眼神闪烁,倒是不敢再看宗大太太,心里思量着宗大太太是否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想法。
宗大太太看出她的小心思,也不戳破,继续道:“俗话说,礼不可废,你身为姨娘,更是要行规步正。我平日里也忙,以后我这里你就不用来了,每日给你们太太请安就好。你是府里的丫鬟抬上来的,比外面买进来的姨娘又不一样,自是要做好表率。”
张姨娘躬身道:“谢太太提点。”
宗大太太继续往下说,但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严厉:“你们太太是个好性儿的,杰哥儿身体又弱,你们房里有些事她顾不上也是有的。但她顾不上是一回事,你们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你既能想到来给我请安,想必也能做到日日跟你们太太请安。绫寻,定期去三房里看看,姨娘们可都有跟三太太请安?”
绫寻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