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帝凰身在局中,又早早发现了异状,只怕她是如何也不会相信凶手是那以手掩面痛哭的燕皇陛下。
燕易站在他身旁,面色冷淡,在宁后侧过头同他说了两句之後,虽没流泪可眼眶也是红了。
宁后见他这般便是微微点了头,转过头往门口望了望。
她的箴儿怎麽还没到?
身旁不停有人来宽慰燕皇,同他说些佑亲王的好,还是他们兄弟情深令人动容之类的。
每一个人来燕皇都只是微微点头,说到动人之处燕皇更是肩头颤抖了几下。
帝凰前去吊唁时,为避免被看出端倪,她也是在仪式完成後到燕皇身旁安慰了两句。
佑亲王并未娶妻生子,所以为他操持後事的是宗室的人。这年头还没有宗人府那样的存在,燕皇至多也只能向宗族当家的人吩咐做得隆重些。
走过燕皇身边时,帝凰好奇地瞥了一眼,却见那被宽厚手掌遮住的眼里带着浓郁的哀恸。
那是真切而浓郁的哀,参杂着一丝一点正要慢慢淡去的恨。
而燕皇身旁的宁后静静坐着,柳眉微皱,眸一直垂着,一张清婉丽致的脸蛋带着淡淡的哀伤,却又令人感觉不真切……
她身後坐着几个孩子,瞧那皮白肉嫩又娇贵着,应该是燕皇的皇子公主们。
早听说燕皇子嗣稀少,可帝凰到底没想到竟是连十个都不到!
这年头,莫说一国之君了,就是一个郡县的长官那妻妾与孩子都是成群的,十个还只是基本数呢!
据说燕皇与先皇后,也就是宁后的姑姑,两人鹣鲽情深。以至於先皇后殁了之後,燕皇没再添任何一位妃子。
宁后可不是一开始就被迎娶进宫的嫡妻,她在十七岁那年就被她的皇后姑母选进了宫,为当时怀了孕无法侍候燕皇的姑母维持宁家的绝对地位,并且为其保驾护航。
可哪怕是这样,先皇后的那个孩子还是流掉了。先皇后因小产而伤了身,以至於那年深冬没能熬过那一场大病,留下一个十岁的独子就这麽去了。
三年以後,燕皇爱子心切,决定续弦宁家女。担心新后残杀太子,决定扶正当时身为宁妃、有着八岁半的皇子的宁后。宁家因宁后多年来在宫中屹立不摇的根基便也没有反对,可立场却明显是偏向太子的。
几年来这样忙着,几个皇子公主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还有节庆宫宴,几乎是见不到宁后这个嫡母后的,更别说是亲近了。
所以他们或小声谈天,或沉默低头,或哈欠连天,却是不曾与坐在第一排的帝后及太子说话。
帝凰把这一大家子的神色看在眼中,心里是有些感叹的。
一大家子里,也就燕皇这个亲兄长难过,嫂子侄子什麽的连个伤痛也没有,可能就只是为朝局动盪感叹或者嘲笑佑亲王的悲哀下场。
帝凰想着,日後她父皇百年了,是否他们这些坐在那儿的儿女也是这样的?
在遍地白色的世界里沉默,一走出这个世界就开始争权夺利……
她抬头看去,阳光灿烂无比,灑在纯白的布幔上,灑在迎着眯起的帝凰眼里,阳光灑在直直跪在那里从头到尾没有移动过的女人那洁白的衣裳上。
那女人……
帝凰一开始就注意到她了,可碍於气氛一直庄严肃穆,她没能问出关於那女人的任何问题。
从衣着看来,那女人穿得与其他人不同…不!应该说是与所有人都不同!
然後她的发,梳的是……已婚妇人的盘发?
所以她是……?
「佑亲王唯一的女人。」当这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帝凰第一个反应不是转头朝那人打招呼,而是诧异的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高挑纤瘦,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她,让人感觉就像是撑在那里的竹竿一般,直挺却又纤弱无比。
柔软乌黑的发高高盘起,白玉簪因为是唯一的装饰而在那一抹黑里显眼无比。她的发像是随意盘起的,却又整齐乾净的让人挑不出错。
这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帝凰一时愣住,就那样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
「喂喂!」那宽大的手掌在帝凰眼前挥了两下,帝凰猛然回神,这才转头去看站在她身旁的宁大公子。
宁绝是宁家这一代家主的嫡长子,堂堂大少爷,又是两代皇后的娘家侄子、表弟,平日里与小太子府也不无交集,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不足为奇的事儿。
帝凰看了看他,心中暗自感叹这人的好看。
宁大公子果然就是宁大公子,哪怕是一身樸素无华极简乾净的白袍,愣是也能让他穿出儒雅谪仙的风采来。
「宁大公子也不怕惹人非议,竟是到了我一个未嫁女子身旁这样说话。」帝凰瞥了他一眼,瞧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微微挑了眉。
「子爻,我对妳姐一片真心,妳怎可这般待我?」他语气无辜,却依旧面无表情,严肃端正。
在这种场合还说说笑笑,不是白目是什麽?
帝凰同样也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说:「听说燕皇陛下把你嫁过来的打算给取消了。」
「嗯。没嫁给妳真是我命大。」
「娶了你我也担忧後宅不宁,还得时时忧心别的事儿。」
别的事?
宁绝好奇,问道:「啥事?」
帝凰一脸淡定,吐出一句:「红杏出墙的时机。」
是时机,不是可能性。
她敢肯定这廝若真嫁给了她,定然时时谋划着如何接近宫清戈,而不是如何讨得她这个妻主的欢喜。
「咳咳咳……」宁绝举起手,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咳嗽声不断传出。
他身後的属下担忧的想关心下他,却被他一个摆手给止住了。
帝凰清楚得很,这人哪里是在咳呢?分明就是笑得欢了!
好不容易咳完了,宁绝在袖子的遮掩下笑道:「我竟是红杏!」
然後没等帝凰说话他就又说了:「若真有那天,还请妳把墙修得矮一些,莫让我连出墙也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帝凰轻哼,「想太多。」
似是想起什麽,她又问道:「你说那个……佑亲王唯一的女人?」
「嗯。」宁绝应了一声,「她啊,是大燕最大的禁忌,子爻。」
「禁、禁忌?」帝凰有点儿惊讶的看着他。
「是,不能知道、不能说、不能好奇也不能见到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