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队长通知“三八”妇女节开廊子会,每个监室都要准备文艺节目,大家边干活边议论开了。
“每次出节目,我们04都不行。”
“唱的都是老掉牙的歌,还跑调,能行吗?”
张春兰说:“这回我们不怕出节目了,杨阳来了,什么节目都有了。”
杨玲很稀奇,问:“杨阳还会演节目?”其实这也是闻茹心里的疑问。
张春兰说:“不是会演,是很会演,看不出来吧?以前她还在全区监管场所的文艺汇演中得过状元哩。”
杨阳说:“很久没有练了,只怕都忘光了。不是有记者姐吗?她肯定会写这些的。”
闻茹赶忙推辞:“我不行,我从来没有弄过这些东西。”
“你是记者,什么不会写?”
闻茹说:“我可能就会写一点儿虚假文章,别的我就不会了,还是你内行,你来吧。”
“哟哟,都谦虚起来了。”张春兰笑道。
杨阳说:“真的,张姐,原来演过的节目都记不全了,咋办?”
张春兰说:“以为我要你演以前演过的节目呢?你想得美,赶紧写新的,也好让我们04扬眉吐气一回。”
杨阳也笑了起来:“张姐,你真瞧得起我,我哪有那个心思,还是将就一下算了。”
张春兰一字一板地说:“不行,一定要新创作的。”杨阳正想说什么,张春兰两只手一摊,说:“好了,你打住,不想写就从我04滚出去。”
“好好好,我写,我写就是了。”杨阳笑着妥协了,“张姐,也就是你,要是别人,打死我我都不会写的,太费脑筋。”
张春兰说:“看把你能的,要你写是抬举你,你不要觉不着了。”
“是,是。”杨阳嬉笑着连连点头,“张姐,说正经的,我写东西还要点儿时间,我的活咋办?”
张春兰慷慨地说:“你认真写,你那点儿活我们包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杨阳说干就干,她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起身从床洞里找出一个香烟的外包装盒,把它拆开,又找出发给04的圆珠笔芯,坐到厕所台上动笔了。闻茹没有想到杨阳还会自编自演节目,这还真是新鲜事儿,她以为除了她自己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提笔写文章了,就算是像孙秀莲这样的文化水品高一点儿的人,她也见识过了,素质和气度都不值一提。可眼前这个她瞧不起的吸毒的小偷,却能够搞创作,她不禁对杨阳多看了两眼。以前她听到过传言,说监管场所能人多,真的是这样吗?闻茹将信将疑。有一点闻茹非常欣赏,就是大家说话办事爽快、干脆,敢想敢干,说到哪里就干到哪里,这种爽朗是闻茹以前一直追求但又一直没有如愿的办事作风。
晚上安排值班的时候,付月英对张春兰说:“张姐,今天我值班,我来之后都没有值过班,我也不好意思,今天就安排我值吧。”
张春兰看了看付月英说:“不行,所里规定的,重刑犯不安排值班,你还是睡觉去吧。”
付月英有点儿不高兴,说:“你不要说我是重刑犯,我不喜欢听。我要求值个班有什么呀?你就重刑犯、重刑犯的,重刑犯咋啦?不是人了?”
“咦?”张春兰还没有开口,杨玲就接上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张姐好心让你多休息还得罪你啦?都是些啥人?”
付月英分辩道:“我就不是好心了?我看杨阳要写东西,我的意思是我值班,她一心一意写去。再一个,我活干得不好,又没有干出多少来,晚上值个班多干点儿,这还不是好心?”
张春兰听付月英说到杨阳写东西的事儿,有点儿动心了,说:“没人说你是坏心,就是怕队长知道了骂我不按所里的规定办,大家也是关心你嘛,看你戴个铁镣子也不方便。”
付月英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反正我也睡不着,就是队长知道了也不怕,是我自己愿意的,队长要是说什么,我自己承担。”
张春兰又想了想,说:“那好,我们人也不多,今天就给你排个班,你要是坚持不了就叫我起来。”
“好。”付月英问,“那我值班的时候干什么活?我戴帽子行吧。”
张春兰说:“也行,但你要把火石的颜色分清,不要把火石装反了。”
“不会的,我看得清。”
“好,那你就和杨玲值一班,杨阳今天就休息,一心一意写节目吧。”
杨阳说:“张姐,你说得真是好听,还今天我休息,我能休息吗?我背了个休息的名,其实比干活更累。”
张春兰哈哈笑了起来:“我不管,反正没有安排你值班,那就是休息,废话少说。”
杨阳假装虎着脸,伸出手去,说:“给烟,没烟抽能写出来吗?”
张春兰笑着赶忙低头去摸床洞子,说:“没问题,给你,什么都满足你,但你要是写不出来,看我不活剥了你。”
“哎呀,多半要被你活剥了。”杨阳说,“张姐,我在哪里写?要不我就在下面写,二班时候我再上床。”
“你随便,把东西写出来就行。”张春兰又嘱咐道,“你自己注意点儿,听见队长过来就躲到厕所去,不要让人家看见我们家值班的人多了。”
杨阳说:“人家在监控上什么都看得见,还用得着躲吗?”
张春兰说:“她看得见是她的事儿,躲一躲是尊重她嘛,听我的没错。”
“好,听你的。”
张春兰又嘱咐马文华:“睡觉前少喝水,记事点儿,哪能睡那么死呢?”
张春兰又吩咐大家说:“你们值班的人记住,换班的时候叫她起来上厕所,不要再尿床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叫着她点儿就是了。”
宋小桃说:“张姐,要不我也值班吧,大家都值班我也不好意思睡觉。”
张春兰叫了起来:“算了,算了,咋都变得这么积极了?不要为难我,我受不了。”
大家互相打趣了一会儿,都上床休息了。闻茹是三班,也上床躺下了,她感到很累,虽然说她干的活不需要出大力,流大汗,她也没有干出多少活来,但浑身都很酸软,手指头肿胀得火烧火燎的疼。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上床不久就睡着了。
杨阳趴在床边认真地边思考边写着一个小品的台词,她尽着自己最大的可能,努力想把台词写得精彩一些,首先是为了给04监室和张春兰争个面子,最重要的还是想显摆一下,她要显示自己是有才能的,尽管她的人生非常失败,她都到了这个地步,但她还是不愿意认输,只要给她点儿机会,她都想要表现出与众不同来。杨阳刚进来不久,对外面流行的语言和网络用语都非常熟悉,她用心考虑着把这些东西都用在自己的作品里。她写了几次都不是很满意,越是想写得更好一点儿就越是拿不出有条理的结构,加上付月英断断续续的咳嗽总是打断她的思路,她很烦躁。
付月英越咳越厉害,杨阳不耐烦了,说:“付姐,你喝口水嘛,干咳着多难受。”
“嗯。”
见付月英没动,杨阳又说:“白天还好着的,这会儿咋咳嗽开了?能坚持吧?不行叫张姐起来接班。”
付月英说:“没事儿,不知道为什么嗓子眼痒痒得很。”接着又是一阵咳嗽,杨玲也停下手里的活,很不满意地看了付月英一眼。杨阳见付月英没有起身拿水的意思,也不好催她,也就随她去,自己又低头写自己的东西。仅仅过了几分钟,付月英又开始咳嗽,杨阳恼火地把手里的笔芯扔到床上,起身从床洞子里把付月英的水杯拿出来递给她,用命令的语气说:“给,喝口水。”
付月英边咳边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可刚咽下去又呛住了,结果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真烦人。”张春兰也被吵醒了,她没睁眼,只是翻了个身,“叫你睡觉,你非要值班,咋样?不行就上床。”
“没事儿。”付月英说。
“慢点儿喝嘛。”杨阳责怪道。
杨玲翻着白眼说:“理她干吗?干点儿活就来毛病了。”
付月英咳着咳着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吐出一口水来。杨阳被她搅得也没心情写了,走过去拍着付月英的背,想帮她缓解一下。
杨阳说:“不行就上床睡觉去,我来值班。看来我也写不出什么来了,起来,上床。”
杨阳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看见付月英表情很古怪,她浑身像定格住了一样,嘴巴半张着呼呼喘着,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她马上意识到坏了,杨阳急忙叫张春兰:“张姐,张姐,快起来。”
张春兰本来就没有睡实,半梦半醒中听见了杨阳急促的喊声,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张春兰有些紧张地问:“咋啦?出啥事儿了?”
“张姐,快起来,你看付月英这是咋啦?”杨阳连连喊着付月英,“付姐,付姐,你咋啦?”付月英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张春兰一下慌了手脚,掀开被子就问:“这是咋啦?老付,老付。我的鞋呢?”张春兰的声音都变了调,“杨玲,你是个死人呀,快按报警器,按呀,都站着干吗?”
其他人也都起来了,这时候,付月英突然扑通一下躺倒在地,全监室乱作一团。丁喜光着脚一步跨下床,一只手使劲掐住付月英的人中穴位,腾出另一只手拍着付月英的脸。
张春兰着急地问:“还有气没气嘛?”
“不知道,好像昏厥过去了。”
“那咋办?”张春兰急得连连拍手,“这可咋办?”
“让开!不要乱。”向青开门急急地走了进来,她蹲下身迅速看了看付月英,见她呼吸困难,面色青紫,说,“大家保持安静,快拿个盆子来。”
“哎。”张春兰马上把盆子拿了过来。
向青把付月英的头扶正,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然后快速伏下身,嘴对嘴实施人工呼吸,一下、两下……向青的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白净的脸也变得通红,一口浓痰被吸了出来,向青转脸吐到张春兰拿着的盆子里,马上转身又重复着刚才的这个动作……首先是丁喜,跑到厕所去吐了,接着,她又哭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吐是因为见到向青的这个举动恶心的,而哭同样也是因为向青的这个举动感动的。
满监室的人都唏嘘一片。
哇的一声,付月英终于吐了出来,下午刚吃进去的饭菜,夹杂着胃里面还没有消化的其他食物喷了向青一身。
“好了,好了。”张春兰边擦眼泪边说,“吐出来就好了。”
付月英动了动,呼吸基本正常了。正在这时,主管女队的李所长、几个值班的队长和医生都进来了。
“把她抬到床上。”医生吩咐道。
这会儿也顾不得脏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付月英抬到床上放平,医生很快给她做了检查,然后对所长说:“是急性心脏病发作,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真是险呀,要不是向队抢先一步给她把痰吸出来,真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李所长问:“送医院吗?”
医生说:“为了安全,还是送医院检查一下吧,医院的设备好。”
“好。”李所长回头对值班队长说,“你们快去准备一下。这次真是多亏了向队,要不然,后果真是难以预料。向队,咦?向队呢?”
大家回头看见向青一个人蹲在厕所台上吐得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