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闻茹依然不想吃饭,她不感觉饿。又开始干活以后,因为她干活不熟练,就越发感到累。
“吃饭,快点儿。”孙敏喊道。
闻茹放下手里的活,离开床边,眼角都冒着金花。看着干巴巴的馒头,她一点儿食欲都没有。闻茹是南方人,本来就不喜欢吃馒头,可是在看守所天天都是馒头,她真是吃不进去。但她又没有钱,天天下午的小灶她又买不起,别人吃的时候她只能看着,所以很多时候她都不吃,本来她也不感觉饿。闻茹慢慢走过来,看着别人都吃得很香,她却不想张嘴吃饭。
她正在那里犹豫吃不吃点儿的时候,孙敏问:“你吃不吃?”
闻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吃吧,真咽不下去;说不吃吧,又怕身体扛不住。
“不吃就算了,有毛病。看你那个样子,天天吃饭好像还成了你的负担。你不喜欢吃馒头就喝大灶汤嘛,这汤多有营养,这么多菜熬的汤,你还嫌不好?”刘平不满地说闻茹。
“我没有嫌汤不好,我只是自己不喜欢吃。”闻茹分辩道。
“不喜欢吃拉倒,谁稀罕你吃了?不吃还给国家节约了哩。还说不是嫌汤不好,要是来一碗肉汤,我看你喝吗?你也不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给你一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家里的饭好吃,回家吃去。这里面哪个没有被批捕?你接了个‘批捕通知单’就成这样了,一点儿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事情都干了还在乎人家追究?”
闻茹被刘平夹七夹八地一顿骂,心里也很惭愧,她找了个碗舀了点儿汤,蹲到一边喝去了。可刘平还是不依不饶,继续说:“你们这些人就是娇气,以前享福享惯了,就不知道个天高地厚。来了这些天了干活也没个长进,都在那里慢慢地磨洋工,以为都是为我干的?都给我听着,吃完饭我就分任务,每个人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晚上才能睡觉,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我让你们都磨。”
每个人都不做声,闻茹更是无话可说。
吃完饭,除了孙敏之外,刘平给每个人都分了任务,刘平说:“都快快干,又不是很多,就这么一点点,我一只手插到裤裆里都能干完。干完的就先上床,给干得慢的腾点儿时间。”
小哑巴看了看分给她的原料,又指一指孙敏,意思是她咋没有任务?
“你干你的,管她干吗?”刘平说,“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哩。”
小哑巴听不懂,很有原则地伸着手,依然指孙敏。
“狗日的,还反了你啦?”刘平恼火了,上前对着小哑巴的腿就是一脚,“连你也敢不听我的话?看守所的饭把你吃成精了。要死了?”
这一脚踢得有点儿重,小哑巴按着腿蹲了下去,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都只是拿着分给自己的原料干活去了。
孙敏也走过来推推小哑巴:“你还蹲着干吗?蹲着就不干活了?还不快起来,还想挨嘴巴子是吧?”
小哑巴的手依然捂着腿半站了起来,贼头贼脑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趔趄着走了过去。
刘平骂道:“贱骨头,非要逼你奶奶动粗。”她又喊,“宋小桃,你仔细看看,你的任务比别人的轻,你也自觉点儿,不要以为戴个脚镣子就有什么特权,都是一样的。”
刘平又叫王丽娜:“王丽娜,你跟宋小桃坐在一起,她的一举一动你都看着,出了事儿你负责。”
王丽娜说:“我看着她我的任务咋完成?我不管。”
“要你管你就得管。”
王丽娜不服气地说:“孙敏又没有任务,现成有一个人闲着,干吗要我看着?我把我自己的活干好就行了,我不看。”
刘平没有生气,说:“也对,孙敏你看着她,这就是你的任务,也免得大家都心里不平衡。”
孙敏说:“谁不平衡?不平衡她来咬我?”
刘平骂道:“屁话多得很,你也给我知趣点儿,不要惹我烦。”孙敏这才不做声了。
闻茹的手火辣辣的疼,上次干活留下的水泡还没有好,这批活就又下来了,只压了几下水泡就都破了,破皮之后再一用劲儿,里面的嫩肉又皲裂了好几条血口子,如果再压就会流血,她不得不变换手指干活,速度就跟不上了,磨磨蹭蹭直干到晚上,她的任务才干出一点点来。
刘平今天晚上给她排的是二班,一班的时候她可以睡觉,可她又死活睡不着。刚刚迷糊着想睡,又到值班的点了。她起来坐在那里浑身无力,开始干活了怎么也使不上力,手指针扎似的疼,干又干不了,不干又不行,真是难过到了极点。好在她是跟马文华一个班,她在那里没有人管她,不然她更是不好过了。直到半夜三点钟左右,闻茹才在马文华的帮助下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等她干完活,人家三班的人都干完活上床睡着了。
干完活,她感觉胳膊都细了许多,她晕晕乎乎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肚子又疼了起来,本来想到厕所去蹲一会儿,又想起刘平的规定:晚上不准上厕所,她就忍住了。可是上床之后肚子越来越疼,她实在是忍不住,又爬了起来,一蹲到厕所就拉开了肚子,把刘平也吵醒了。刘平见闻茹好像是生病了,她就只是埋怨了几句,也没有多说,算是宽容的了。可是闻茹上了一次厕所之后,又接二连三上开了,恨不得蹲在厕所里不起来,快到天亮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眼睛都发黑了,脚底下飘飘的像踩着棉花一样无力。她怕自己支持不住摔倒,上床、下床都扶着床沿。
“要打报告吗?”李红霞也被闻茹折腾得睡不踏实。
闻茹摇了摇头:“不用,拉一阵就好了,吵得你们都没有睡好,真是不好意思。”
“那没关系,你坚持不住就打报告。”
“嗯。”闻茹答应着。
这次上床之后,闻茹开始浑身发冷,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也不管用,那种透心的凉意渗透着她的每一个毛孔,冷得她直打战。她知道自己病了,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炎症引起的发烧。但在这种地方,她只能忍耐,她本来可以打个报告,医生也许会来给她看病,可她不愿意招人烦,自己已经成这样了,已经成了儿子的麻烦了,还要麻烦谁呢?一种气恼与悲切相夹杂的情绪涌上了闻茹的心头,她不禁又悲伤起来。回想自己也是功成名就的人,不说是很富贵,但也是很受人尊重的,三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如今,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被关押在这里,连这些小偷、流氓都比自己高贵,她们都能随便呵斥、谩骂自己,而自己还要听她们的摆布,因为自己连用一张卫生纸都要找她们伸手,这是怎样的境地?这个噩梦到底有没有醒来的时候?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悲,浑身因强忍的哽咽而抽搐起来。
“喂,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孙敏大声骂了起来,闻茹以为她在骂自己,就屏住呼吸忍住了哭声。
还没等闻茹反应过来,就听见啪啪啪一连串的声响,闻茹慌忙睁开眼睛,只见马文华捂着脸蜷缩在床角。
“滚下去,把你尿湿的被子洗干净。”刘平连说带搡地把马文华推下了床,“天底下都找不到像你这样的脏东西,几十岁了还尿床,咋就不惊个醒?睡死了?没人治你了是吗?”
“洗,现在就洗。”孙敏追下床来推马文华,马文华光着脚,穿着尿湿的裤子可怜巴巴地站在地下。
刘平还在骂,闻茹忍不住说道:“她又不是故意的,这是病嘛,打她有什么用?”
“闭嘴!你折腾一夜我还没有找你的麻烦,你倒找上门来了。再说,我对你也不客气。”
一股怒气直冲闻茹的脑门,她顾不了许多,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骨碌爬起来大声说道:“你对谁不客气?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你以为你是谁?这里是看守所,不是你的地盘,你是来坐牢的,不是让你来耍威风的。”
刘平没有想到闻茹还这么厉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指着闻茹说:“咦?你……你还挺厉害嘛。”
闻茹喊了几句,头疼得像要裂开了似的,她身体一软躺了下去。一阵眩晕袭来,她赶紧闭上了眼睛,她听见刘平说:“呵,都B歪开了?好,等着,等我有闲心了来收拾你们,不要急。”
闻茹已经没有精神再跟她计较了,她昏沉沉地连马文华也来不及管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