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家纹X浓茶X战国
伊东祐和恭敬地摆好并指向左手的蒲团招呼曾清平落座，见朱胜文一脸困惑地看着蓝绢，笑道：“小友是否在琢磨绢上的图纹？”朱胜文闻言扭过头来，傻傻地点了点头。伊东祐和一面招呼朱胜文坐下，一面指着左边一架伸展很开，精美但款式奇怪的青色星点彩纹衣服，一面因自豪而笑咪咪但不疾不徐地问道：“小友请看这件由鄙国京都上田屋川岛屋主亲自监制的西阵织纹付羽织袴(音裤)和服，对襟之处可有图纹？”
朱胜文先前并未注意到这身和服，于是走近再看。他虽不懂辨识衣料名贵做工精细款式新颖与否，但目视之下，却已能看出这身饰满星点和金色暗纹的丝质和服定有来历价值不菲。再仔细看左右襟前，各有一个寸余见方金线刺绣的图纹，凹凸有致，熠熠生辉，这图案正与蓝绢上的图纹一模一样。朱胜文奇道：“原来这儿也有这个图形，只是个头小一点。不过呢，样子好奇怪，恰似茅草屋里一朵花!”
伊东祐和闻言哈哈大笑，赞道：“小友好眼力!这面绢绣乃是我来贵国前家慈亲手所刺，留作念想之物。上面的图纹则是我们日向伊东氏的家纹，名叫庵木瓜，小友所言‘恰似茅草屋里一朵花’还真是形象!哈哈哈哈!”他一面客气地招呼朱胜文落座，然后从香盒中拿出一支檀香点燃，再拿茶夹从一只精致的黑粙大海茶入中夹出一团蒸青白袋(特级浓茶用抹茶，嫩芽所制)，放入一只极精美的长形茶碾中，双手压住碾轮两边的把手，来回慢慢细碾，一面继续说道：“趁茶未好，二位请稍坐，容鄙人细细道来。鄙人伊东一族，本是自从在贵国唐高宗时期的大化改新之名臣中臣镰足开始，把持RB庙堂逾千年的藤原氏苗裔。镰足之孙时分为南家、北家、式家、京家，之后除北家外其余三家均在权力斗争中没落，镰仓幕府时期北家更分出近卫、九条、鹰司、二条、一条五家庶流，轮流担任本来是临时设立却已变成常设的摄政、关白(天皇年幼时为摄政，天皇亲政后为关白)之官位，被称为‘五摄家’，尽夺藤原氏嫡流风光。”(以下伊东氏等RB战国人物、战史资料引自ranhk.net之泥舟斋《[原創]九州島的今川義元—伊東義祐》一文及维基百科)
室中渐渐散发出淡淡的檀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茶香，伊东说道：“而南家末裔为宪公在官至从五位下木工助之后，改姓为工藤。其曾孙狩野维职因继任其父伊豆押领使一职而又从狩野城迁居于所领伊豆国宇佐美、伊东、河津三庄中的伊东庄，便改姓伊东，即伊东氏始祖。维职之子祐经恢复工藤姓氏后，先出仕平重盛，后改仕镰仓幕府创立者源赖朝，凭借其精通歌舞音曲、展示文治武功之才而成为赖朝公的宠臣，被赐与日向国地头一职及国内数处田庄。其死后嫡子祐时复姓为伊东，之后将田庄交于诸子分管，派生出诸支伊东家庶流，奠定了日后伊东氏成为日向国大族的基础。及至百年后伊豆本家的祐持一代时，因其为足利尊氏建立室町幕府立下汗马功劳，被授与日向国都於郡三百町封地，并筑成了都於郡城。从此，伊东氏正式成为大名，也就是贵国所说的封疆之诸侯。”
与曾清平听得津津有味不同，朱胜文对大清以及华夏历朝历代的许多历史都还知之甚少，更不谈大海之外风俗习惯政治体制大相径庭的RB武士家族之掌故，自然是听得不甚了了，但他自小喜欢听说书先生的评书，只要先生唾沫横飞的讲得热闹，他都会聚精会神兴奋异常地去听，完了还学会两句经典台词，摆个架势，讲给别的小朋友听，至于其他的内容嘛，大多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这样其实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下次以及下下次再去听的时候不会觉得腻味不新鲜。
曾清平也饶有兴致地听伊东讲，毕竟许多细节不是道听途说能了解的，何况是异国历史，便追问道：“后来呢？据我所知，贵国在室町幕府之末，群雄蜂起，陷入长达百数十年诸候割据混战不已的乱世。而后似乎是一个叫平秀吉的农民统一了RB，前朝万历年间，还出兵攻打过朝鲜，造成明、日两国在历史上的第二次对决。”
“平秀吉？是丰臣秀吉吧？”伊东将身旁的炭炉风口打开，木炭中立即有蓝火窜起，再把炉旁的紫砂釜提到炉上加热，然后继续碾茶。
曾清平说道：“前朝万历帝，在朝鲜之役的前后两次大战休战和谈期间还下过圣旨，封平秀吉为‘RB国王’呢，全称好象是丰臣平秀吉。”
伴随着茶碾中跳动的茶末发出轻轻的咔哧声、茶壶中泉水受热的轻歌以及不断萦绕在鼻间的淡香，伊东祐和继续娓娓道来：“那就对了。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辉被杀，幕府体制崩坏后，各路地方豪强纷纷起兵，放逐甚至杀害幕府所封之领主、管领，进入‘下剋上’、强吞弱、合纵连横、远交近攻的混战时期，史称‘战国’。而结束这动荡时代之人，主要有三位。”
“第一位是自称桓武平氏后裔的尾张织田氏庶流织田信长，以两千余兵在‘桶狭间’奇袭并杀死了带三万兵准备进京争夺‘征夷大将军’一职的源氏后裔、儒将大名今川义元，之后更与发小松平元康同盟，夺取美浓，并上洛(上京)拥立足利义昭为幕府将军，乘势攻占了近江、伊势以及越前、越中、能登、纪伊、河内等近畿大部与关西数州，还消灭了‘风林火山’武田流骑兵兵法一族-源氏豪强武田信赖，吞并信浓、甲斐等关东数州，进而西攻中国之毛利，北战越中越后之上杉，东压伊豆相模武藏之北条，成为当时最大的豪强势力，问鼎‘征夷大将军’只在朝夕。只可惜，人间五十年，与天地之较久长，如梦亦如幻；虽一昔得享此生虚荣，焉能不灭而长存？（人间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梦幻の如くなり。一度生を享け、灭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伊东说话时头也不抬，十分认真碾磨茶叶。
朱胜文皱眉急道：“莫非那个叫信长的人病死了？”
伊东没有回答，又碾磨了几下，拿起碾轮，把茶末用小刷扫出，抬起头看着朱胜文，复又叹道：“人固有一死，他却没有病死在牡丹花下、麟兰怀抱，也没有战死在刀光剑影、烟焰涨天的沙场之敌将刃下，而是死于自己本应该去增援中国(指RB本州关西地区以西，九州以东的数州)战事的家臣明智光秀之反叛。当晚凌晨寅时，随着‘敌人在本能寺!’的咆哮声，万余兵马迅速包围了他下榻的京都本能寺，铁炮声、弓箭声、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至卯时大殿着火，雄雄燃烧不息，战斗渐渐结束。听说信长公身负重伤之时，切腹自尽，葬身火海，尸骨无存。连他的继承者-嫡长子信忠，也连同千余守军被杀死在附近被攻破的二条城内。”他一边说，一边慢慢把茶末倒入桌上圆形的石制茶磨中，慢慢地细磨了起来。看着磨出极细的茶粉，他伸出两指拈起些许，轻轻碾了碾，脸上绽起满意的笑容，一扫刚才的阴霾。
朱胜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虽是旧事，还是外国，但终是为那个叫信长的英豪感到可惜和冤屈。曾清平也摇摇头，颇觉可惜，追问道：“莫非叛臣得了天下？秀吉那时在做什么？”
“有破必有立!的确是叛臣光秀得了天下，不过，只是‘三日天下’!在备中高松指挥同毛利势作战的第二位‘天下人’羽柴秀吉终于得以出头，哦，羽柴是他的苗字，丰臣是天皇后来赐给他的姓。在不动声色地火速同毛利停战后，羽柴势五日内‘强行军’近四百里赶回畿内，于山崎以优势兵力击败了军心动摇的光秀，史称‘中国大折返’（中国大返し）。落魄得只身逃往领地坂本城的光秀在途中被几个农民杀死领赏，改写了RB历史进程的一代枭雄却落得如此下场。之后秀吉以‘复仇者’和‘继任者’姿态为信长风光下葬，并主导了织田家的继承人及领地分配，威望和实力一时无出其右。在先后消灭对秀吉处事不满的织田家老柴田胜家、信长公次子信孝，逼降四国豪强长宗我部元亲后，面对的敌对势力只有改名后的信长发小、战国第三杰德川家康。”伊东终于把茶末全部磨成了茶粉，把所有茶粉收集在一起，仔细地倾入一只茄子形状的小茶入(盛抹茶粉-浓茶用的小茶罐)内，抹茶粉制作完毕。
曾清平道：“德川家康？莫不是统治RB两百多年之江户幕府的建立者？”
“是的。虽然之前和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的家康、信雄联军在小牧、长久手之战中只是小有损失，但秀吉已经欣赏到了家康的军事天赋和谋略才能，与自己确在伯仲之间，意识到撼家康之不易，只剩智取一途。因而在不得不采取单独同信长公三子信雄和议并且达成之后，信雄臣服于秀吉，德川、织田两家同盟土崩瓦解。面对如此危机，能屈能伸的德川家康不得不将次子，后来的结城秀康送与秀吉作养子和人质，臣服于秀吉。之后秀吉更强令已经结婚年逾四十岁的妹妹离婚嫁与家康作正室，拉近了与家康的关系，稳固了两人间事实上的同盟关系。至此，秀吉事实上已经统一了RB，就只差一个大义名分。”香气弥漫，沁入心脾；水声轻响，如琢如磨。说话的工夫，伊东拿起一块纯白的茶巾，工整地折叠数次，方开始擦拭起桌上的各式茶具，每擦一只，都要把茶巾换一折面，直至全部擦完。
曾清平笑道：“前朝万历帝已经封他做‘RB国王’了，这大义名分不要也罢!”
伊东把紫砂釜盖揭起放于盖置上，观得釜中缘边正如涌泉连珠，刚至二沸，便用柄杓舀出数勺注入青瓷水注中，说道：“据说秀吉接到那份文书，气到吐血，一把撕破，大骂道：‘吾掌握RB，欲王则王，何待髯虏之封！且吾而为王，何以对天皇！’哈哈哈哈!可笑之极!当然，想来这也不过只是后世小说家言戏说，因为这件RB名为‘明王赠丰太阁册封文’的文书并未撕破，现藏于大阪历史博物馆，你们有机会去大阪游玩的话，可以一览之。”说完再看釜内，观得釜内已腾波鼓浪，恰至三沸，再用柄杓舀出数勺注入青瓷水注中，并将风炉风口关上。
曾清平点头应道：“自是，自是。”
伊东用柄杓舀出开水，将茶碗、茶筅一一用开水烫过，说道：“为了让农民出身武将发迹的自己，能够获得贵族头衔，给自己的统治挖掘更多的正当性，同时为了能够获得只有源氏、平氏正源后裔才能担任‘征夷大将军’一职，秀吉先是如同信长公一般自称是平氏后裔，但未被承认。曾先生前面所说的平秀吉大概就是从这里而来，想来明国之官府如同称呼信长公为织田平信长一般，称呼秀吉公为丰臣平秀吉吧。随后秀吉又找到被信长公流放的室町幕府末代将军足利义昭，希望他收自己为犹子(RB战国时代相当于有继承权的干儿子)，但被义昭公拒绝，‘将军’之梦断绝。最后退而求其次，在藤原氏‘五摄家’之一的近卫前久收他做犹子，并迫使二条昭实让位之后，秀吉终于坐上了公卿以及朝廷中最有实权以及最高官位的两个宝座-关白、太政大臣。从此，太阳神转世之逸闻流传于坊间，创造了平民之子出将入相的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