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和带着云杉上路,华七小姐厌恶她肮脏叫六姐夫不要让她靠得太近。到了李家集,那人果然走了,走前留了一个东西给云杉,云杉一看,原来是乡间孩童做风筝的线轴,已经旧得发色了,但云杉眼睛一热,收了起来。别人看来,就以为是兄妹离别伤心难过而已,没人过问。
华七小姐有随身的小丫头,欧阳和叫她快给云杉换身干净衣衫来。那丫头叫雪哥儿,跟着七小姐并不是随和的人儿,欧阳和使唤她使得,但是伺候一个穷丫头洗脸换衣衫,一张小嘴巴翘得可挂油瓶儿。云杉洗完了,道:“给我把拿毛巾来。”雪哥儿把水盆一掼,张开口骂:“没几天的富贵命,使唤起人来,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穷瘪三,有爹养没娘教的贱丫头!”
云杉看看她,自己走到屏风那里把原本自己里面没有弄脏的衣服穿戴整齐。雪哥儿给她一件粗布的外衣,云杉便穿起来,头发自顾梳了两条大辫,打扮得真如一个伺候人的丫头。走出来,欧阳和先“噢”了一声,道:“还不错。”接着低下头去。华七小姐望了望,没言语,让雪哥儿教教她做事,便不作搭理。
到了晚间,云杉偷偷离了队伍。走了没多远,把她单独留下的那个人果然现身出来。
“云杉。”他轻轻叫道。
云杉迎面一掌,指尖擦着他的脸手却被他整个儿轻轻抓入自己手中。那双眼睛微微弯着,像天上的明月一样,云杉又气又急,娇叱:“你放开。”飞起一脚踢在他小腹上。那人“哎哟哎哟”倒在地上,叫道:“死了,死了,谋杀亲夫你罪过大了!”
云杉道:“我谋杀什么亲夫了,你还记得我是谁?”
那人一跃而起,看着她道:“六年么——我欠你一个风筝。”说着话,他让她拿出线轴,接着变戏法拿出一个人模样大风筝。云杉顿时欢呼起来,那风筝正是按照她小时候模样画的,那时候刚刚十二岁吧,眉眼虽还有现在这样依稀可辨的痕迹,但是那举动、那神态,活脱脱便是那个举着风筝让他帮自己放的小女孩。
“你还真记得。”云杉这才笑盈盈的,把风筝抢到手中,又道:“可为什么那时人不见了呢?我等你了好几天,最后等不下去才不等。”
那人笑了笑,对她说出一段让人牵挂了六年的往事的原委。
原来这人正是已经长大成人的逸城公子程倚天。六年前,也就是中原大侠雷冲收服杜伯扬、萧三郎和殷十三那会儿,还是小孩子的他一个人在外面耍玩。雷冲虽然为义子建基业,可是那时程倚天还未成人,一些计谋就刻意不让他插手,因此与杜伯扬等人商榷,闲了真正的主人。
程倚天从小跟义父一起,习文练武,各项技能都很出色,只少了玩耍的时间,果真得空,如飞鸟出笼开心得不亦乐乎。也就是那天吧,他一个人在林子里捉鸟,忽然看见空地上一个小女孩扯着风筝跑过来。
这个小女孩和他差不多年纪,生得玉雪可爱,出色的样貌极度吸引人的眼睛而能够一下子注意得到她。程倚天从树上爬下来,看着她扯着风筝线,一边跑一边往身后天上看。那小女孩盯着风筝,很想把那个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工艺的纸鸢放到天上去,程倚天也暗暗为她着急。
那纸鸢骨架太大太重,飞着飞着一头从半空中栽下来。栽到地上,龙骨早断了。小女孩便坐在地上哭起来,很伤心很伤心,仿佛丢失了最珍爱的宝贝。程倚天从林子里走出来,见此情形便说:“哭什么,坏了再做一个就是了。”跑回庄子,拿了竹篾、线绳,用最好的丝绸糊面子,做了个漂漂亮亮的大风筝,线一拉风筝上了天,小女孩也抹开眼泪笑起来。
现在,云杉和他对面站着。程倚天道:“本来答应第二天也来陪你,可是出了些事情,第二天我就和义父离开江夏。之后半年内我没有能够独自一人出来,而等到我可以委派人找寻你时,你早不见了。”
云杉道:“我去了海上,海上一个岛的岛主收了我做徒弟。”她说着拿出随身的一把匕首,程倚天接过来,只见把手上遍镂刻着各式各样的飞鹰,飞鹰的眼睛宝石填充。另外还有一块玉,正面刻:吉祥如意,反面写:金年赐云杉于阁东九重霄上,金年,大概就是非常好的年份,阁东自然指收留云杉那个岛的方位,九重霄乃地名,玉上面用“赐”,可见赠送的人身份尊贵。
程倚天把东西还给主人,道:“欧阳和和那个华七小姐有意针对我,我想,你在他们身边,一定可以窃取很多重要的消息传达给我。”
“你指定我会为你卖命?”
“指定。”程倚天看着她道:“江湖事,身不由己,我为你记得一定要陪你放风筝的事,这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他把那旧得发色的线轴拿起来,云杉道:“我那个却找不到了。”
程倚天笑了笑,道:“我一回去就精心准备了一番,谁料第二天事发突然。江南剑庄的上官剑南一直欲图我等,若不尽早作打算,我会有很多不可估量的损失。而且,”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云杉接道:“连累我吗?其实我早知道你是什么人,现在来找你,也就是了我很久很久以来抹不开的一个心思。”
“六年来你也一直想我?”
云杉别过视线不开口。
程倚天把她的手拿过来轻轻握着,道:“我不想利用你,只是一下子觉得你非常适合。云杉——”他忽然叫她的名字,“记得你当时跟我怎么说的吗?你说云杉是一种很高大的树,而我当时还非常不屑。”
云杉道:“你觉得女孩子是花嘛。”直瞅他二目,然后接着道:“我觉得好就做,不好,我就抽身走了。本来我不过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你和我师父一类,我还不如回原来的地方去。”
程倚天道:“我反倒放心了。华七小姐原名叫华青青,她是洛阳世家子弟,名震洛阳的五朵金花正是她的亲姐姐。欧阳和有意和华六姐接近,因此这次主要对手就是他们家一门六个女儿的夫家:江南慕容世家、华山派、山东银合霸王枪、辽东孟家堡、点苍和四川的青城派。”
“我把他们一一杀了不是省事?”
“三个月后杜伯扬杜叔叔要在岳州开设洗心楼,我们只求顺利开成。”程倚天说着扶住云杉的肩头,“云杉,你有这个本事在那里面生存的,也就一个月而已,顶多当日我亲自从慕容家把你接出。”
“华家六个女婿约好了在那里吗?”
“嗯。”程倚天替她把风筝线绕在线轴上,两个人在晚风下将人形风筝放到天上。
回到客栈,天已蒙明。雪哥儿来叫云杉:“给小姐送水去。青城派的佟姥姥要来了,你还不快些伺候去!”
云杉跳下床,开门便问:“哪个佟姥姥?佟菊芳?”
雪哥儿对她上看下看,冷笑道:“是啊。你胆真大,我们这儿没有敢对那个姥姥无理的。”
云杉到水房打了两盆冷热兑得刚刚好的洗脸水,华青青洗了脸,雪哥儿就伺候她梳头。华青青看云杉低眉顺眼站在旁边,顺口问:“没做过这些事吧?我看你那个哥哥,什么肺痨也是装的。”
云杉道:“家里头本来也不是小户,雪哥儿现在做的事,以前也是别人伺候来做的。”
华青青于是冷笑起来,“噢,”她把雪哥儿放在自己头发上的两只手一起打开,“那你现在就来给我梳头,我也看看和本小姐一样的人落魄了来伺候人的是个什么模样。”吩咐雪哥儿,“梳子给她。”
云杉道:“我梳不了发髻。”
“编辫子就可以了,像你现在这样。”华青青眼神里满是讥讽嘲笑,雪哥儿则在一旁冷言冷语,“是啊,有朝一日小姐胃口改了,也想体验体验下人们,现在梳梳不一样的辫子正好耍耍。”
云杉只不言语,华青青嘲笑够了,让雪哥儿继续帮自己把头发梳好,衣衫搭理停当,主仆同时丢给她一个冷脸色,先后昂首而去。
云杉端着残水来到走廊上,转弯处一个姥姥刚好拄杖而来。“佟姥姥!”这三个字闪电一样划过脑海。只见那老太婆拄着拐杖走上楼梯,楼板“嗒嗒”有声,表示这个人慢慢走到下面。云杉倒了脸盆里的水,从后窗上了屋顶,占了个位势挑开瓦片向下看,欧阳和还没有到,但是三个青城弟子以及七小姐华青青都站在大堂。
那姥姥对七小姐说:“坐!”自己选择一个座位坐下来。华青青坐在她左上首,三个青城弟子才过来正式请安。
云杉人在屋顶上,看见这个姥姥一双手伸出来如同铁爪子一般,皮肉都铁硬了,骨头关节一节一节鼓着,仿佛竹竿。“果然是练青冥手的条子。”想着,更加聚精会神凝听下面人讲话。
佟姥姥道:“和儿昨天收了个人?”
华青青急忙点头,“是,一个落魄大户的女儿,落魄了,给我做丫头。”
佟姥姥道:“生人生面孔,多多注意些儿也就是了,不能坏了大事。”
华青青连连应承。
客栈的伙计过来问要不要饭食,佟姥姥给他一个竹牌子让他挂到门外最显眼的地方去。佟姥姥对华青青道:“淮河的巨水帮几个虾米头目好几年前被我教训了一次,这些天挣足了劲儿一路追杀过来,要雪前耻,为防止伤亡,你先和我这三个下人上楼避一避吧?”她单人独骑,拄着拐杖面对门口仿佛尊神。
云杉见状,悄悄从屋顶上爬下来。华青青和雪哥儿刚刚从下面上来,门勘勘打开,头颈几乎同时一麻,人一道儿倒下去。云杉分别踢了一脚,换了自己一套夜行的衣衫,蒙上脸来到外面走廊。
青城派的三个弟子奉命保护华七小姐,见一个黑衣人窜将出来,忙道:“什么人!”云杉没待他们完全冲到面前,一掌一个劈昏过去。身形一摆,黑蝴蝶也似飞到楼梯口。
佟姥姥还不知道楼上的变故,只知在下面等。那竹牌挂出去,不到半盏茶功夫,浩浩荡荡一群人边吵边嚷闯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