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龙战死,消息飞快传到月罗。汪悛陪薛藻点兵,第一步就是要剿灭湘部。
“失去浑龙的清舞无疑是最虚弱的,虽然有毒物,但是一场火攻,就可以让他们片甲不留。”汪悛出谋划策,说得甚是干脆无情。
薛藻于心不忍。
季瑛却大加赞同。自己的父王死在那个女人手上,无论花什么代价,能够将之手刃,心甘情愿。
一万月罗军只行军两日便到达兰花甸。汪悛取出两条铜铸火龙,竖起来都有半人高,平放,点燃后面的火捻,一阵“嗤嗤”声后,两条巨型火柱“轰轰”从龙嘴中喷出,射在兰花甸茂盛的草地上,不一会儿就燃起熊熊大火。无数的虫蚁身上着了火,从草丛里爬出来,满地乱转。这火好厉害,片刻就将它们烧死。火势刚刚减弱,汪悛口中大喝:“抓获清舞,赏金一万!” 挥兵直入。
月罗兵如狼似虎涌入湘部村落,不一会儿赶出几百湘部族人,连大巫师都绑起双手站在空地上。
大巫师仰首向天,道:“你们,一定会遭到报应。”
汪悛“嘿嘿”冷笑道:“兰花甸都已经化为灰烬,你拿什么让我来遭报应?即使有厉害法宝,奸计也只能害死数人,可一旦我大军举起兵器,你等族人可要在蓬莱仙阁的土地上彻底消失。你愿意如此吗?”
大巫师的眼睛几乎滴出血来。
汪悛道:“清舞到底在哪里?”
大巫师闭目不答。
袅袅烟火散去的方向,有十几个人策马而来,近前时,所有人看得清楚,乃是蛮部武士。当前一个押着湘部女主。他们一同跳下马,对汪悛道:“我等愿与贵上结盟。火部杂种杀了我家龙主,我们蛮部族人与玉鹏程小儿势不两立!”说着,将清舞退在地上。
清舞双手被反绑,艳丽的容颜失去光泽,变得萎顿不堪。
玉鹏程一得到程倚天,便回石堡,然后胁迫程倚天必须说出内功口诀,好让自己修练。
但是程倚天始终缄口不言,令他十分气恼。
冷平动用了很多刑具,火烧、铁烙,用绳子将人绑起来,两边死劲抽紧等等,程倚天被折磨得几乎不活,但还是不吐露一字。
玉鹏程道:“算了,还是让他再想一想。”
冷平冷笑不语。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两个人心思太过专注,竟没发现。
等到人已经到达身后,玉鹏程当先警觉,转过身来。他未曾想到其他,以为是舅舅前来探望,可是,一张俊秀清朗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夺人的贵气和逼人的霸气交相袭来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拿得住,一跤跌到在地上。
“你!”他的气息几乎都要停止,哑着嗓子叫道:“黑翼鹰王?”
冷平则害怕得干脆晕过去。
人“扑通”倒了,鹰王鄙夷地瞅了一眼。
程倚天被绑在架子上,疲惫的眼神从散乱的长发之间静静地投射出来。附骨针本来就让他不知道生之滋味,这样的折磨,实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受为好。也许,这就是上天赐给的感觉,和快乐、希望一样,痛苦和绝望,也是人生本来应该经历的种种历程。
没有一个随从,鹰王侧过眼神看了看玉鹏程。玉鹏程始终带着兵器,那把长刀如同他不可缺少的第三条手臂。“怎么不拿出来朝我砍来呢?”鹰王的眼神如此道。
玉鹏程想,但他不敢。他知道,在没有得到像薛藻一样自如操纵兵器的内功之前,对付黑翼鹰王,那简直就是一场玩笑。
可是,黑翼鹰王怎么会来到这里?——这问题他想不明白。
程倚天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恭喜鹰王,三部终于被剿灭。从此,你的土地得以安享太平。”
鹰王笑起来,道:“你怎么知道三部从此灭亡了呢?”
程倚天喘了会儿气,方才低低道:“数年前,鹰王曾欲剿灭三部,打的是为师父报仇的大旗,这是薛藻在点滴谈话中使我得知的事实,也是整个蓬莱仙阁都知道的事实。”
鹰王点点头,笑着听他继续往下说。
程倚天接着道:“那次大战,毕竟出于私欲,不能完全除之而后快,相反,除了涉及当日谋杀老城主一事的人员外,比如说薛藻的父亲火灵王,其余大部分人,如浑龙,以及清舞等,都得以保留。这是天都之王仁爱之心的表现,万民非常景仰。’
“可是,三部毕竟是叛逆之邦,一日不除,一日成为统一大业的祸患。薛藻乃火灵王之后,鹰王将他流放原籍。冷延之弟冷平果然妒心大起,千方百计加以迫害。汪悛,表面上是司花的主管,其实乃鹰王暗线,偷偷渡薛藻出火部投靠月罗。鹰王泄露消息给楚叶娘,一部一套将薛藻套入彀中。即使没有我的出现,薛藻学成武艺,登上月罗王的位置也是预料中事。登位之后,借薛藻之手铲平火部,蛮湘火为一体,同时一起剿灭,这就是鹰王全部的预设。’
“此时此刻,你出现在这里,说明另外两部定然已经灭亡。玉鹏程居然杀了浑龙,蛮部失去主人不战而败,湘部失去支援自然也失去反抗的能力。恭喜鹰王终于统一蓬莱仙阁,难道不对吗?”
鹰王仰天大笑,然后道:“假如有人能有此智谋,便不需变成丧家之犬。”
果如程倚天所言,薛藻的大军不几日便长驱直入,没有费多大力气,便攻下石堡。王悛对火部的一切人员事务了解得一清二楚,火部首领风岚大人早就成为冷平的傀儡,早在玉鹏程偷偷潜入火部之后,两个人已经合谋杀了他。冷平直接成为发布首领命令的人,玉鹏程管理军务。因此,薛藻一占领石堡,便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玉鹏程的疾风斩极为厉害,原本以为会有恶战。但当抓他的人找到他时,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金刀武士”已经浑身瘫软,倒在地上。武士们没动刀抢便将他五花大绑。一边,冷平已经清醒,躲闪的眼神再也让人瞧不出当初那个冷酷高傲的模样,畏畏缩缩,只若一只小鼠。
薛藻坐在大殿上,这个曾经是他父亲君临天下的位置,现在终于成为了实施他号令的地方,心里面不由得万分得意。
玉鹏程和冷平都施以重刑,暂时关押。他只让人把浑身是伤的程倚天推上殿来。
此时此刻的薛藻,身上穿着绣着日月的华丽袍子,面如敷粉,唇如含丹,富贵荣华威风八面。程倚天则衣衫褴褛,头发散乱面色苍白,污垢血迹混成一团。一个在台阶之上,高高俯视;一个狼狈不堪,听任宰割。
汪悛默默地站在一旁,他要看个结果。
季瑛公主心怀不忍,面露怜惜。
薛藻高傲地对下面道:“程倚天,你还不拜见本王吗?”他只待下面出口求饶。假如程倚天求饶,他或许看在传授技艺的份上,饶对方不死,但是必须灌哑药斩手指,从此不能泄露教传月罗王本领的秘密。如果不求饶,那就对不起。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程倚天武功如此之高,即使自己已然使不出,但还是可以开派授徒。玉鹏程已经被抓起来,但是,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只要被他们得到了逸城公子的武功,月罗王的地位立刻岌岌可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这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势地位,即使是牺牲一年来的友情,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啦。必须杀了他,永远不留后患。
他强迫自己耐心地等着。
但是,良久良久,下面也没有一点回应。
程倚天在义父的关爱中长大,狂刀等人热烈忠诚的兄弟情谊让他一直认为虽然有风雨,但江湖总还是个甜蜜的江湖。云杉的背叛,只是情非得以。薛藻的绝情,却让他深刻地了解,原来这个世界除了兄弟,真的有不辨面目的敌人。世界大了,什么人都有。而自己,一直就不知道,这“什么人”恰恰就在自己的生命中,不可阻挡地要出现,并带来戕害。
他越想,就越是心痛。难以自制,最后皱紧眉头,忍不住叹起气来。
恰在这时,一队人马闯进村寨,月罗士兵急匆匆奔进来道:“起禀殿下,五百里外苍龙会楚盟主遣信使来到,恳请准予相见。”
从火灵王的遗孤,到铁骑卫的最末等兵卒,到现在,身着王服乘坐王辇,前呼后拥,来到东都,薛藻一连十几天,都没有完全调整过来心态。
西福园里,汪悛轻轻走到他身边道:“大王,明天就要朝见楚盟主,你可准备好了?”
薛藻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道:“不是已经按照你的提议,将程倚天送给他了吗?”
汪悛“嘿嘿”笑了。
此时此刻,鹰王在东都大王殿,新任苍龙会盟主楚风陪在身边。司空长烈也在,对这个已经做了盟主的昔日好友,他颇不大以为然。但是今时不同往昔,“银狐”的排场已经远远超过他了。内心不服气,也无可奈何。
鹰王落座,楚风陪在右首。鹰王指着左边的空位,吩咐:“长烈,你也坐。”
司空长烈才面无表情坐下来。
楚风笑笑,不当一回事。
程倚天被铁骑卫领上来。袁彬这些人,在内陆的时候,为了少惹麻烦,严谨自律,从不张扬。除了是鹰王的影子,什么印象也没有给他人留下。现在吗,他们个个都很鲜活,各有各的性格,有的沉静,有的嚣张,如袁彬,他既有长烈的火爆脾气,做起事来,却不乏银狐的细腻。其他人在殿外便止住脚步,他亲自押着程倚天来到大殿里面。
他让程倚天跪下。
鹰王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袁彬不忘瞪了一眼,方才施礼退出去。
鹰王摇摇头,对程倚天道:“程公子,你可又回到我手里来啦。滋味如何,感想如何?”
来之前,有人给程倚天做了清理,脸上、身上都没有血污,还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他的头发也理过绑起来,露出来的脸却显得更加苍白。他抬着头,恨恨地盯着上面三个人,心里面藏着无穷无尽的怒火,但是,同时又深知无论怎么发泄都只会让自己平白受辱 。因此,不得不忍住,咬牙道:“不错,还好!”
鹰王露出一个惊奇的表情,笑着道:“既然这样也算很好,不若本王再把你放到另外一个部落去。”他看看楚风,道:“苍龙会里有一个还没有完全开化城邦,城主景德,酷爱鞭笞,是否有其事?”
楚风没有回答。司空长烈抢着说:“这人我了解,他比蛮部的浑龙更加野蛮,除了愿意跟随天都之外,劣迹斑斑,简直数不胜数。”
鹰王便道:“那就将程公子送到他那儿去好了。”
程倚天听得毛骨悚然,叹了一口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直说好了。”
鹰王走下台阶,走到他面前。他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昭示着他正拥有无上的权威。程倚天暗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看来我之尊严,在这个地方,永远不复存在。”
好长时间,鹰王才道:“我要永远离开,你能做得到吗?”
程倚天闻言大惑不解,心道:“是你将我掳来,现在叫我永远离开,是什么道理。”
鹰王从手下人手里接过一把剑,不疾不徐地架到他脖子上,剑是好剑,剑光映着他的脸。
非是因为害怕生死,当前的压迫叫他微微变了颜色。
“还是为了云杉的事情?”他终于决定自己主动开口道:“她已经选择跟随你,为什么,还如此不放过我?”
鹰王森然道:“人已跟随,可心却不复存在。”
“你——这是在开玩笑……”程倚天难以置信,挤出笑容。
鹰王目不转瞬,一言不发。又过良久,长剑垂下,他吩咐道:“来人!”司空长烈当先走到身边。“把程倚天送入‘琅寰雪窟’,没有我的命令,永生不得放行!”鹰王吩咐完,司空长烈就程倚天堤溜起来。
司空长烈身高个长,程倚天人也不矮,但是被他提在手里还是无可奈何。“琅寰雪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司空长烈一出大殿,便唤来袁彬等人,其中一人拿布将程倚天眼睛蒙上。上马,奔驰。程倚天横卧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只是晕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依稀停下。眼睛看不见,感觉又被提起来,接着扛在一个人肩头。路变成向上攀登,很快,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冷。越来越冷,程倚天开始忍不住打战。
内力在自身身体需要保护的情况下会不由自主受到激发,如此一来,又触动附骨针,让它扎得脊椎疼痛无比。程倚天又冷又痛,几乎要叫出声。但是,蓬莱仙阁诸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仇恨深结,他宁可死了,也不要让他们听到自己痛苦的呻吟。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直到鲜血长流。
司空长烈出乎意料之外地温柔,将他轻轻放在一片冰凉的地上。然后撕开他眼睛上的布。一片雪光刺进来,他急忙将眼睛紧紧闭上。
司空长烈歪歪嘴巴,然后对其他人道:“我们走吧。”离开不久,远远的,“轰隆隆”,重物被放下的巨响久久不绝。程倚天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这儿乃是一个放满冰雪的山洞。洞口方向,已经被千斤大石死死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