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麦子成熟,人们下地收割。一个少女拿着一个粗瓷大碗,倒了一碗水,递给一个青年。这少女长得并不十分美,因为时常劳作的缘故,皮肤有点黑,也有点糙,但是五官却很精致,耐看。加上一脸纯真的甜笑,不失为可爱的姑娘。
青年喝了水,挑起两捆麦子走回自己家中。却见自己的妻子依靠在门边上,嗤之以鼻地看着自己冷笑不止。
“青青,我还有一点活儿做完就好了。”
华青青看着这个为了自己叛离逸城的青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是何必呢?小莲那么喜欢你,你和她结为夫妻多好?为什么一定要管着我?”
原来她也一直未放下自己的江湖梦,但是一来感激杨昱对自己的好,二来作为逸城公子贴身护卫的妻子,想另走他路,绝无可能。。杨昱不想她再介入江湖,便找了这个农庄住下来。华青青无法可想,只能听之任之。
杨昱做完农活,准备做饭。那个叫小莲的姑娘又跟来,她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饭、菜,还有一盘鱼,一一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笑着招呼:“杨大哥,青青姐,你们一起来吃吧。”
华青青无聊之极,道:“你们吃吧,我出去走走。”天天像坐牢一样被关在这里,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是除了这个村子,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事也做不成,她简直要被逼疯了。
村后有一个小山坡,山青水绿,她常来游玩。有时候杨昱陪她,两个人也会打打闹闹,做一些浪漫的事情。但是绝大多数是她一个人对着山水独自怅然。她思念过去的荣光,仇恨已经慢慢泯灭,但是更加思念自己的六姐,不知道她现在哪里?
走了好一会儿,她觉得累了,便坐下来。身后有压迫感,以为是杨昱,便没有回头,等待他走过来,温柔地拥抱自己。但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出现拥抱的画面。华青青有些恼怒转过头来,结果惊讶地叫起来。
“多日不见。”对方声音冰冷,但是却那么熟悉。
华青青忍住想要扑上去的冲动,但按不住激动的心情双唇颤抖道:“是你,竟然是你。”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快要昏倒。
但是,随即她便听到另外一边传来杨昱的叫声:“青青,青青!”不觉恼怒。
杨昱很快来到近前,也愣了,结舌道:“公、公、公子!”
程倚天一脸阴郁,原本熟悉的笑容丁点儿也没了,这让杨昱觉得陌生,不敢走得太近。
程倚天也没有和他亲热的意思,只是问:“赵妈也在这个村子?”
“是。”杨昱不知道公子突如其来,并且问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看见公子好像是病了,脸色总是发暗,额头上还有一道紫黑的印记,仿佛剧烈头痛所致。
程倚天跟着他们回家,华青青破天荒到厨房忙活了半天,择菜、洗菜、烧火,最后由杨昱掌勺,侍弄了三个小炒一个热汤上来,饭从隔壁刘婶家(也就是小莲家)装来,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
程倚天好久没有吃过正经饭菜,吃得很香。三菜一汤一碗饭吃得精光,这才放下碗筷。
杨昱瞪大眼睛道:“公子,你到底怎么啦?”
程倚天道:“我要见赵妈,你带我去。”
“我……”杨昱欲说还止,脚步被钉住一步也不挪。
程倚天深深叹了一口气,道:“青青,你知道赵妈吗?你带我去。”
华青青不知道原委,道:“哪个赵妈?村东头的吗?我带你去问问看好了。”却被杨昱狠狠喝了一声,人被拉回来甩在地上。
杨昱“扑通”就跪在地上,哭着道:“公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其他人呢?”又道:“老爷子知道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你会来找赵妈?”
程倚天的手开始颤抖,他脸色变得雪白,轻轻道:“阿昱,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我爹娘他们——”
“是的,我都知道。”杨昱扛不下去了,他不想那可怕的事情从公子嘴巴里说出来,当先承认道:“老爷、夫人,他们都是老爷子给处死的。老爷子,他、他处死了老爷和夫人之后,就让赵妈带着家小回乡下,而我……”才说到这里,原本精神就受到巨大压力的程倚天更是崩溃到不能支撑,“咕咚”就摔倒在地。
杨昱和华青青一起喊起来,手忙假乱把他抬到床上。
程倚天一口气转过来,撑起身子望着天外嘶声大呼:“义父、义父——”接着跳下地狂叫不已,凡是能够得着的东西被统统摔在地上。不足以发泄,又用脚踩,那碎掉的碗盘,尖利的瓷片深深扎入脚底,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华青青手足无措,不住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又让杨昱去捉住他。可是杨昱怎么会有程倚天力大,捉一次便别摔倒一次,结果也是鼻青脸肿,手脚流血。
程倚天两只眼睛通红,抓住杨昱两边肩膀道:“你说,你告诉我,你的经脉是不是被义父封掉的?就是因为这个真相,义父让你终身不能练武,终身不能找他寻仇是不是?”
杨昱只能点头。这是事实,事实便是如此!
程倚天放下双手,道:“中原大侠,好一个中原大侠……”念了足足几十遍,最后声嘶力竭大喊道:“中原大侠,我程倚天和你势不两立!”
在距离岳州还有三十多里一个小镇上,雷冲觉得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已经悄悄靠近自己。二十年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老了,有点儿失去力量,开始虚弱的感觉。
杜伯扬悄悄从外厢走进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老爷子,下面回报说公子已经从廉庄出发。用不了两天,到晚就可以到达岳州。”说完,想了一会儿才道:“真的要将他引过来?”
“你说该怎么办?”
“那事情虽然说有原因,但是,那毕竟是公子的爹娘。”
雷冲点点头,好一会儿之后才道:“总要经历的,该来的就应该来,知道事实真相也不一定是坏处。让他来吧。”
“是。”杜伯扬退出去。
夜,似乎来得比以往都要早。程倚天接着暗下来的天色,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这幢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房屋。最近他的行为越来越诡异,和中附骨针之前大不一样。也许是神音谱心大法的原因。
如今他彻底弄明白自己的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乾元混天功中那股坤力就是神音谱心大法。不过看起来义父并不知道内情——想到“义父”,他的心突然就很痛。经过这一天的思考,他也搞明白一些事情,现在只剩下求证。但是不管如何,怎么能害死养大自己的爹娘呢?程倚天记事之后爹娘才双双故去,爹娘对自己的疼爱始终萦绕在心头,他们的音容笑貌不知在多少次梦境中反复出现。程倚天一边走,眼泪一边刷刷流。等站到那扇门前,想到马上就可以看到不知该称为“亲人”还是“仇人”的中原大侠,他的泪几乎流干。眼睛血红,额头的印记更深更明显。
门吱呀开了,雷冲端坐在椅子上。
看到义子这个模样,虽说心有准备,老爷子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坐。”他勉强控制着情绪。不管怎样,这么多年是自己在养育他,恩情深浅,他都该有个区分。
但是程倚天神情很冷漠,道:“不必。”
雷冲只得自己站起来。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屋子了气氛顿时很压抑。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雷冲还是先开口,语气中透着些许艰难:“我也是被别人称为大侠的,前半生虽然未曾做多少侠义之事,但也光明磊落,行得端正走得正直。”
“那为什么要害死无辜人的性命?”
雷冲稍微惊讶了一下,但很快释然,道:“原来你已经知道。”
程倚天双目微闭,心里最重要的猜想终于得到证实。“原来是真的,我真的是……”虽然是事实,但是他说不出口。沈放飞、肖瑶,这两个名字离他太远了。虽说是亲爹亲娘,可是在真实的记忆里他从来没见过他们,也记不得他们对自己的疼爱。而且江湖上对这两个人传言甚多,自己一向当作流言来听。突然,他们变成了自己的父母亲,程倚天觉得,自己的人生几乎全部不真实起来。
“天儿……”雷冲心一下子很疼。儿子的眼泪刺伤他了。但是程倚天挡开他伸出的手,流着泪摇着头道:“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你是我的义父,他们却不是我爹娘。不,”他猛然大叫一声,道:“他们就是我爹娘,我姓程,我是岳州人士。我爹是程怀钧,我娘是何晓晶 。”说罢转身奔出去。
雷冲急忙追出去,大声喊道:“天儿,天儿!”
杜伯扬、萧三郎、殷十三、冷无常一起奔出来,道:“老爷子!”
“快追,快把他给追回来。”
可是神音谱心大法急速流转下的程倚天,身法之轻盈飘忽比冷无常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雷冲跌足大叫:“天哪,这可叫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