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万籁俱寂,狂刀等人在镇江龙门客栈里呼呼大睡。程倚天独自一人住天子一号房间,对着大开的窗户,夜风拂过他的面颊,却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他和云杉分开这么长时间了,她也没给自己答案,这让他心里很痛。程倚天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向来都是意气风发,此刻却为一个女子突然丧失一切自信。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烦闷的心突然大喜。他想也不想,飞身跳了出去,奔到一棵大树的下面,抬头却见莫海棠的脸从树叶间露了出来。
莫海棠两年没怎么好好看看这个让她曾今神魂颠倒的男人了,可是一见他瞬间便冰冷冷没有温情的面孔,自己那一点子努力出温热来的心也如被泼了冷水的灰堆,彻底凉透了。
她挥出一条红绸,人若翩然而去的飞鸿投入到黑暗的苍穹之中。程倚天本想不追,但耐不住心中疑窦不祛,因此略思索之后拔腿紧跟其后。莫海棠一边走一边后顾,直到确信程倚天紧紧跟着自己一定不会再去他方,才径直全力向前。二人一前一后奔跑了大半夜,直到江边。
浩瀚的长江正在微星闪烁的天幕下浑厚的嗓音沉声吟唱着。几条大船靠着港口,甲板上可见早起的人影。程倚天站下来,只听见莫海棠撮唇打了个响亮的唿哨,沙滩上无数顿时从四面八方聚集来。
她们事先都隐藏在船板以及岸上大树石头后的,统一着红色宫装。成包围圈缓缓聚拢过来,将程倚天围在中心。
这时候,两个人也悄悄地跟到了江边,一是追魂萧三郎,一是神爪殷十三。萧三郎、殷十三早知道公子追随逸城叛徒莫海棠出去了,但一路跟来始终也没叫破。程倚天被困红衣女子人群当中,为了一探究竟,他们也没有上前助阵。
殷十三借一块大石头藏身,江风吹得一头头发胡乱飞扬。他问萧三郎道:“莫海棠这次玩得又是什么把戏,她们把公子围在当中又能弄出什么名堂来呢?”萧三郎只管笑,凝神江边目不斜视。
一个面色微黑但五官非常精致的女孩子对程倚天道:“程公子,我们是奉莲花宫肖宫主的命令来的,要取你的性命。”
程倚天“哦”了一声,不忘微微露出笑容,回答道:“好啊,但是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这个本事拿去呢。”
说罢,双方已战在一处。
萧三郎和殷十三在岸上,就看见一团红影蓦然收缩,公子整个儿就被淹没在其中了。殷十三沉不住气,顿时弹跳起来,被萧三郎及时一按,又埋身下去。
殷十三急急道:“那边打起来。”
萧三郎说得不比他语速慢,道:“公子没问题。再说,我们俩这时候上去也白搭。”
“这话怎么说?”殷十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三郎边看局势边道:“你想想公子的修为。这群女子除非有妖术——”
殷十三明白他的意思。
莲花宫主为了对付几年来雨后春笋一般出现的武林少年高手,特别排练出一套集迷魂夺命为一体的厉害阵法。起始以血红之色为主,组成阵法的都是千挑万选妖娆多姿美丽的妙龄女子,脱下外罩红色长袍后,里面便是一片金色,肤白胜雪****横流,保管对手须臾心神迷乱,再加上手腕上脚踝上铃铛扰乱心魂,辅于无色无味的药物,让敌人难免不被夺杀了性命——阵法取名凤凰喋血。
程倚天现在就在一片红色之中。他也正当血气方刚之时,莲花宫女身上脂粉香气袅袅袭来,不心神觉摇荡,防守攻击的步伐节奏全都懈怠了起来。莫海棠在其中为中心主持阵法,略有空隙立刻全力攻击,仿佛这样才可以洗去自己在他这儿受到的屈辱,不讨回情债一定不会罢休。
酣战良久,莲花宫女们纷纷抛下外罩的红袍,丢下当作兵器的绸带,露出****的手臂,袒出雪白的肚皮,铃声叮当中,金色绸裤下又露出花瓣一样的玫瑰色脚趾,白玉一样的脚背,让人心跳加速——喋血阵已然行至极致。喋血阵所用的迷香参合着发情****,非毒而赛毒,程倚天所佩戴的通犀灵佩压根儿不起作用,而铃铛声这时候更显出刺激脑髓的作用,眼见左支右绌,要被敌人所俘。而莫海棠更是如狂风暴雨一样攻击了,并且,众女中还闪出一人,手持利剑陡然刺来。萧三郎眼尖,失声惊呼。原来那正是早就和莫海棠厮混在一出的华六姐儿,一剑刺出正在程倚天胸前。
利器入肉,程倚天被迷住的神经才微微一震。当下屈指去弹华六姐长剑剑身。他的内力此时能够使用的不多,只将剑尖弹出自己身体。接着收腰飞脚将她手腕踢中。一时踢得重了,把华六姐儿连人踢翻过去,带倒好几个露着肢体的莲花宫女。
萧三郎叫道:“快上吧!”从石头后面跳了出来。但是有一个人比他动作还快,——不是殷十三,在殷十三旁边一擦而过。
殷十三“哎哟”大叫,差点儿停下疾驰的脚步,要仔细看看从自己后面赶超过去的高手到底长什么样子。但那人已经冲进喋血阵了,长剑飞舞杀出一条血路来。莲花宫女不提防如此辣手的敌人来,被闹了个魂飞魄散,手忙脚乱连连后退,然后聚到一起。
程倚天不需要再细看就知道是谁来了。迷药劲儿上来,他脑袋比身体还沉,“咕咚”就倒下去了,幸而那人将他一手撑住。
华六姐儿的剑也蘸过毒的,不过这反而无碍。此人踢起一阵沙雾阻挡住飞扑而来的追魂和神爪,抱起人高马大的程倚天飞驰而去。
云杉是带着程倚天一起来到扬州城里的。他们两个一同来到一个深深的巷子里,一个白衣服女孩出来将他们接进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中。
白衣服女孩就是冷香儿了。程倚天知道她和云杉两个人之间有盟约,她出现在这里丝毫也不见奇怪。
想到萧三郎和殷十三一定会寻找自己,程倚天不等迷药药力全散就要出去先行寻找他们,但是云杉冷冷笑道:“只怕你还没找到他们,你们三个人都已经作了他人刀下的亡魂了。”
程倚天不解其意,道:“这是作何说?”
冷香儿道:“程公子不要急躁。云姑娘一向话说在前头,说得重些,其实本心都是好的。”
程倚天道:“我不管她本心这样,她可不把我当作朋友或者比朋友更亲一些的人。我们之间,并没有特别要紧的交情来好好套。”
云杉一挥手,香儿下去了。程倚天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不言语。
云杉和他对视良久,突然叹了口气,道:“你是假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呢?你的命不仅被莲花宫女瞄上了——她们可都是小角色,绝对杀不死逸城公子这种扎手的角色——重要的是,莲花宫主肖飞艳向别人买下了你的命。”
程倚天并不急于回答她的问话,只问道:“你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吗?能让莲花宫主出巨资下血本?”
云杉沉默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字道:“血——蝙——蝠。”
说完两个人好久没有说上一句话。云杉脸上桀骜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似乎人也再不似之前那般目空一切。
程倚天说得很对,云杉只知道重金寻求合作的帮派,想用钱来扩大自己的势力,此法看起来倒是管用,且不知实在是树大招风。莲花宫主不会将她看在眼里,却对逸城恨之入骨。
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绝命谷中一等品杀手——血蝙蝠,向来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不仅仅在于他们的心狠手辣,而是彻头彻尾接受了有“武功天下第一”的绝命谷谷主大魔头白乞的淬炼,他们中的每一人都是潜质无法估量的绝顶高手。据说江湖中无人能逃得过他们的黑手,血蝙蝠一旦出马想要的人头,是谁——包括那头的主人——都留不住的。莲花宫主杀不了的人,可以请人来杀。云杉用钱能办的事情,肖红一般可以效仿。
因此,云杉在静默良久后,说出一句让程倚天很意外的话:“倚天哥哥,我……恐怕给你带来灾祸!”
于是程倚天笑了。他看着她道:“你现在才知道吗?”说着还告诉云杉一个为之色变的消息:“这次不仅是血蝙蝠想要我的性命,绝命谷主白乞可是亲自出马啦。”为了不让云杉过于震惊,他居然很轻松地笑着道:“看来,莲花宫主不杀我是绝对不会再罢休了。”
其实,这个消息被逸城的探子探得的时候,程倚天内心颇有压力。但是事情已经出了,即使云杉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天真也于事无补。
云杉还在担忧:“六大门派、北慕容世家、辽东孟家堡联盟,加上剑庄——本来几乎就是四面楚歌,白乞一出,岂不让你重蹈当初五毒教的覆辙?”她原来一腔热情满腹好意,居然得到这样的结果,真是既伤又痛,且手足无措。
程倚天怜她真心为自己着想,只能反过来好言安慰。
言谈间,云杉居然又给他出了个主意。但见眼前危难重重,虽然程大公子武功盖世未必中得他人算计而性命玩完,但是只要一个不小心,陪上的将是很多逸城兄弟的生命。所以,不若置于死地而后生,不等他人来找自己,先积极主动去找别人。
云杉道:“以你的武功,和绝命谷主白乞一较上下未尝不可。白乞出山,未必就是贪图肖飞艳的巨额银两,最主要的,武林中出现了能够与他一争日月的高手,出来看看是完全符合道理的。”众家门派之中,要说关键制肘的就是这个人物,所以云杉道:“只要让他按下出山挑衅的念头,不论输赢,这一场风波都可以安然过去。至于他人的阴谋诡计,那时候局势瞬息万变,谁是渔翁,谁能从中获利就不得而知了。”
程倚天满心无奈,乘着她的话道:“你就这么有信心?假使我被他打死在绝命谷中怎么办呢?”
“那也换得逸城上下人们的平安了。你不会连这一点计较也没有吧?”云杉说着板上一张俏脸。
程倚天笑了一声,突然道:“也许我就回不来了。云杉——”他突然叫了一声。云杉“唔”应了,反问:“怎么?”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总是没有能给我答案呢。我马上就要依你的话去江湖上谁也不会去的找死的地方了,这一切,可都是因为你才如此的。”说到这里程倚天停顿了下来,整顿了一下思绪,继续道:“难道你果真不是真的为我才来到我这个世界的?你究竟对我是怎样一种心思,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了吗?”
云杉想了一会儿道:“我是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不管我怎么想,我总是觉得,要做到真的和你在一起,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再努力。”
“为什么?”程倚天百思不得其解。逸城的宗旨就是纳天下诸人,虽有行错道路,但也劝导其回归正途。云杉的品行本不坏,在他人指使下做下错事,成了江湖上名声不好的罗刹。但是她进逸城并不违背逸城存立于世的道理。逸城公子即使娶她为妻,有何不可?但是不管他怎么问,云杉也不肯再往下说。最后程倚天只好就她刚刚的话问:“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去做什么呢?”
他语气轻松,云杉也就笑了,道“你去挑战绝命谷吧。只有活下来,并且很好地活下来,我们就可能相守候在一起的。”话虽如此,想到绝命谷主的可怕,她原本明媚的眼神也在一刹那间暗淡下来。
程倚天叹了口气,心道:“她的心还是旁落一方。”而那血蝙蝠,看来自己说什么也要亲自会上一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