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围着一片菜地,很大,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绿油油的青菜,那人就在里面劳作起来:浇水、捉虫,干得很是专注。程倚天本来想跑,可是又觉得是非常丢脸的事,几次抬脚又都退了回去。直到太阳下了山,那人从一大片青菜间走出来,他还好好的呆在那棵大榆树下面。
那人挑了两筐菜担在肩膀上,走到程倚天面前吐了一个字:“走!”带头走到前面。
程倚天跟着他走到河边,那人把菜筐往地下一扔,道:“洗!”然后袖手站在一边。程倚天没说“不”字,忍着疑问以及怒火蹲在水边洗那沾着泥的菜。开始很马虎,菜放在水里甩了几下就想拿起,结果被那人夺过扔回来重洗,如是好几次,才不敢怠慢真的一丝不苟起来。
洗菜的过程中,他不停地在想:“这人到底是谁呢?血蝙蝠?蔫何如此好的武功?”能轻易将自己制服,并且玩弄如猫戏老鼠一样,应当除了白乞就无他人了。可是,绝命谷远在天边,堂堂绝命谷主怎么成了扬州郊外一个菜农?而且那么一大片菜,看起来至少长了三个月以上了,难道他知道自己要来,三个月之前就再这里等候了?再说,传闻肖飞艳是出钱向绝命谷买了自己人头,绝命谷主也拿了她的银子,怎么会拿人钱财不为他人做事?是否有违君子道德,不符合绝命谷主一贯作风?
想着想着,一百来斤青菜竟然就被他一棵一棵洗了个干净。水灵灵的,整整齐齐码在菜筐中。
那人哼了一声,道:“干得还不错。”
程倚天跟在他后面离开河边,一边走一边鼓起勇气,问道:“您是白乞吗?”
那人横了他一眼。
见他脸上露出不屑,程倚天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人敢对绝命谷主面露这样的表情,除非他白乞自己。
只是,绝命谷主不做杀手王,而在这里种菜,让人费解。
程倚天又道:“据说谷主被人出资买了在下的脑袋?”
白乞冷笑道:“你不也打定主意会我手下的血蝙蝠?”
程倚天道:“被人杀者防人杀,这是情理中事。”
白乞继续那副死样子,道:“可我要的人,就没有这样的权利!”简直就像耍无赖了。
程倚天当下默然无言。
菜地旁边是刚搭建不久的房屋,三间,大小适宜,笔直的墙壁,厚厚的屋顶,一切都做得简而不陋。
白乞进屋去了,没有招呼别人。程倚天想了想,立在屋檐底下那儿。白乞在屋子里不知道收掇什么,好久之后才喊了一声:“进来吧!”
程倚天走进去,见里面几乎没有什么陈设,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已经是堂屋中的全部家当。白乞撩着帘子站在里屋的门口,看了他一眼。程倚天便往那里走。走到里面,更简单了,屋子的地上铺着一张草席,大概就是这位绝命谷主睡的床。而此刻上面躺着另外一个人,盖着薄薄的被子,被子外面一缕很长的秀发。
程倚天看了一眼就急忙移开目光,道:“白谷主,这是……”
白乞道:“不要叫我‘白谷主’。” 不等程倚天有所反应便掉过头去,显然不准备再搭理他。
程倚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久闻这位高手性情和武功一样暴戾,怎么一见之下却是这种样子?难道因为我没有逃跑,还给他洗了一百来斤菜吗?”又想:“难道血蝙蝠不接生意的时候,都是种菜为生的?”百般怪异,不知道如何再插话。
好在一会儿之后白乞才说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程倚天狐疑去望。本是不经意,一见之下,血液“腾”从脚底板全涌到大脑去了,想也不想,一掌打去。白乞没料到此招,但也伸出手掌,二人在半空对了一掌。程倚天盛怒出手,白乞竟吃了点亏,气血阻塞在气海,当下一声怪啸,错身而过来到外厢。
程倚天趁机来到草席旁边,蹲下一把掀去那床薄被子,叫了一声:“云杉。”伸手把她抱到手弯中。摸摸鼻息,微弱得既不可闻,而且浑身是伤,变成深黑的血结成了厚厚的血痂,堵在视线里面是那么惊心动魄。
“你这卑鄙小人!”程倚天大骂出口。要不是因为云杉的伤势过重,经不得动作,他早跳起来这个可恶的凶徒拼命。可是就那么轻轻一动,伤者还是忍不住发出低吟。程倚天急忙把她放下来,连声道:“怎么了、怎么了?啊?云杉,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又怒问白乞:“是你对她下手?卑鄙小人!莲花宫买的是我的人头,你找我就是,为什么要把她变成这个模样?”
白乞调息完毕正在生气,闻言顿时勃然大怒。不过他盯着程倚天看了又看,看得对方甚至要和他一样生气,这时候,他蓦然仰天大笑起来。
“都说绝命谷做的是人头生意,既然你们要送钱于我,我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嘿嘿莲花宫的钱嘛,自然是一定会收的。”他说了这段莫名其妙的话,突然矮下声音道:“不过,这和她们要买谁的人头已经无关。”说到这里,颇令人意外地叹了一声,然后对程倚天道:“你说得不错,我是绝命谷主,可是,绝命谷就算还有血蝙蝠,也不过几个老仆人了,他们也不杀人了,而我,又怎么会对一个姑娘下手呢?”
收起笑声的白乞显得非常落寞,这和他刚刚一直保持的冷漠截然不同。自从和程倚天相处这半天,他一点也没表现超级杀人王的气势,尤其刚刚注视着程倚天的样子,等程倚天逐渐冷静,竟琢磨出许多亲切的味儿。
怎么会这样呢?
“那是谁做的?”程倚天斟酌了半天,压着嗓子沉声问道。
白乞道:“我知道,但是我不告诉你。”说着走到屋子外面,将里屋完全留给了他们。
程倚天再无心思关心从他嘴里能知道什么。看看云杉的伤势,老是这样一定不行。而且看她脸色赤红,摸上去额头也是滚热,更是应该马上看大夫。当下将她抱了起来,动作尽量做到轻柔,难免碰到伤口,云杉痛苦低哼,程倚天就好像自己什么地方被割了一样。
也没向白乞告别,他走出屋子,穿过菜地,凭记忆直奔城里。城门早关了,不可能叫开,只有在外城先寻一个客栈。店伙计店老板看他抱着个浑身沾血的姑娘,根本不让他进门,可挡不住他强悍,不仅被撞进门来,还陪着小心为他安排了一间上房。
程倚天给小二一锭银子,让他无论如何请一个大夫。接着想办法除掉云杉身上割破的衣衫。那伤口都连着肉的,不能撕扯,只有拿剪刀先剪了。勉强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大夫来,诊脉的时候不停摇头叹气,但也没说救不过来之类的话,开了一些药,程倚天依然着小二去敲药铺的门。这样折腾下来,天也差不多亮了。
他寻思杜伯扬他们一定已经非常着急,但是瞧云杉如此模样,惊动他们势必又添卵子,于是改变主意就在这客栈住下去。等云杉伤有起色了再说。
大约过了三个月,在扬州城里的杜伯扬才得到公子爷的消息,众人客栈见面,少不得洒下一地热泪。因为在他们调查之下,也查出那个劫走公子的就是绝命谷主白乞,查到那片菜地,那三间屋子。屋子里有血迹留下,谁也没想到是云杉的,只道程倚天遇了难。差点儿就要办丧事了。——好在听有人劝告,没办,要不然现在要搞出好大一个笑话。
看着程倚天已经长出胡子的脸,再摸摸他的胳膊腿,泪眼花花的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既高兴又觉得颇为滑稽,不管怎样,公子爷活生生站在面前,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责备他。大家都反过来安慰程倚天,让他不要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了等等,让程倚天不由得非常感动。
程倚天带杜伯扬等人去看云杉。云杉不仅重伤,还大病一场,此刻虚弱得很,站在窗边,连打招呼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殷十三道:“难道让我们着急了三个月的,竟然是她?”
程倚天略显愧疚地道:“诸位,我擅作主张留在这儿为的是照顾她。莲花宫主手段毒辣,差点儿活剐了了一个好好的姑娘。”刚刚说到这儿,快嘴的殷十三接了一句:“活该,谁让她本来就作恶多端。”被杜伯扬瞪了一眼,才小下声音去,但还是很固执地把话全部说完。
程倚天吸了一口气,道:“我决定了,我要把她带在身边。如果各位都不同意,那我,离开逸城。”
好几个人大叫起来:“你说什么?”
杜伯扬更是着急道:“不可,公子!”
因为顾忌当事人在场,杜伯扬只拣关系程倚天本人的那部分说:“你离开逸城,我们大伙儿还干什么劲儿呢?我们都是不缺生计的人,跟着公子,就是混了个活得有滋有味。假如公子要离开,我们和您一起离开得了。”
众人附和:“是啊,是啊,公子万万不可提这‘离开’的话。”
“至于云姑娘嘛,”杜伯扬打圆场道:“先跟公子、和我们一道儿回湖南好了。”
程倚天诧异道:“为什么是回去呢?”
“因为公子失踪三个月,岳州那儿早乱了。江湖上的消息走得多么快?多少看着我们的眼睛此刻也不安分起来。所以,老爷子说了,丢下这儿的所有生意事务,全部撤回,共商大计。”
程倚天这才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