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冉觉得自己最近压力有那么一点大,所以具体表现为习惯性晕倒以及……暴躁。
距离参加自己追悼会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萧冉却似乎始终处于一种十分悲怆的状态之中,以至于见到自己平日里最爱的红烧鸡腿都提不起兴致了。
睡了大半日,窗外夕阳舔着血一般的尾巴沉下了山头。萧冉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下楼觅食而去。
这几天总打不起精神,好在祁明哲发扬社会主义精神,给了萧冉一星期的假期,末了不忘补充一句“好好休息,就当生个孩子,一星期也差不多能回复元气。”
萧冉听罢瞪了他一眼,默默地欣然接受。
下楼时,培姨正跟厨房里头忙活着晚餐,老萧斜倚在长沙发上,左手撑着额头,右手举着遥控器随意换台。
萧冉不知为何心里一沉,走过去坐在老萧身边,伸手夺过遥控器就把电视给关了,老萧深深蹙眉,却没有说话。
他们这两天的相处方式似乎都有些尴尬。
萧冉同样一语不发地坐着,培姨见气氛不对,欣欣然端出一只水晶盘子,上头搁着各色水果,还有一把水果刀。
“来来来,吃些水果消消气……”培姨递过一片杨桃,对萧冉说,“别闹别扭了,一会培姨给你做好吃的。
萧冉朝一边挪了挪身子,用手捂住鼻子,嫌恶道,“走开,你身上的油烟味熏死人了!”
培姨一愣,讪讪地笑了笑,萧彦琛厉声喝道,“萧冉,跟培姨道歉。”
萧冉瞪着眼睛,扭头道,“敢命令我,你以为你是谁?”
萧彦琛闻言倏地站起身来,厚重衣摆拂过茶几边沿,水果刀侧身落在萧冉脚步的白色羊绒地毯上。
萧彦琛道,“你怎么又变回这样子了?”
萧冉也是站起来,嘴角噙着不屑的笑意,“我一直都是这样,是你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萧彦琛大手一扬,培姨赶忙将他拉住,萧冉却是扬眉道,“怎么?又想打我?”
萧彦琛一愣,想起先前之事,伸出的手不禁一滞。培姨同样皱着眉,叹气怜惜地看了萧冉一眼。
如此一来,萧冉竟是越发生气,全然压不住心底的无名火,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去做饭?”
对面二人为此均是怔愣,良久,萧彦琛终忍无可忍,一把将萧冉推倒在地,“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萧冉这才回复几分神志,忙是摇头,蹙着细眉,茫然道,“怎么了?老萧你干嘛推我?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生气?”
萧彦琛冷着一张脸,却见萧冉面上多了几分悔意,又觉自己方才是气极了,行为难免有些偏激,想了想,俯身过去将萧冉从地上扶起。
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腹部突地一阵刺痛,低头看去,竟赫然插着一把刀子。
萧彦琛难以置信地望向萧冉,她笑了笑,一咬牙又将刀子用力插入了几分。
血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那张乳白色的羊绒地毯……
萧冉倏地从床上坐起,额间冷汗涔涔,夕阳余晖正巧划过窗棂洒在被子上,空调嗡嗡地吐着暖气。
萧冉抬手擦了擦额角冷汗,看着周遭熟悉的环境,正是自己在萧家的房间。她又低头抚额,想起自己是在归一堂里晕倒了,现在看来不过昏睡一日,如此才肯定方才那些不过都是梦境。
长长吁了口气,萧冉重新躺回被窝里头,身子软软的没什么力气。望着天花板,美丽的欧式雕花顶,蔓延成一个长方形画框,萧冉倏地有些发愣,想起那个梦,身子还是有些忍不住发颤。
自己亲手将刀子插进老萧身体,那感觉何其真实,又何其可怕,就好像是真实发生了一样,温热的鲜血顺着自己手腕缓缓滴落在白色地毯上,更可怕的是她无法控制自己。
脑子里蓦地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自从上次发烧之后就时常会出现。她只以为是幻觉,幻觉却开口说话了。
幻觉在说,“怕了吗?如果怕了就把身体还给我……”
萧冉倏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里却只有她一人。她捂住耳朵,幻觉的声音却丝毫不减,“这不属于你……”
想起刚才的梦境,她忍不住心头一凛,那难道是真萧冉故意编织出来的?那假如按照她所言,把身体归还,可怕的梦境是否就会变成现实了?
萧冉皱起眉头,对着空气兀自说道,“如果你真的是萧冉,你为什么要伤害老萧?”
声音在半空幽幽地笑了两声,“伤害他?呵呵,你居然说我伤害他?那你又知不知道他是怎么伤害我的?”
萧冉一愣,对于萧冉的过去,除了一些偏执的行为,却是从未有人主动跟她提及过。
恍惚间,幻觉又道,“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萧彦琛为什么要收养我么?”
这句话说得十分魅惑,萧冉心头一颤,答道,“老萧一开始以为你是他大哥的女儿,但你其实不是……”
“借口!都是借口!”话说一半,就蓦地被打断了,幻觉的声音飘忽而又空灵,“那是他们萧家欠我的!欠我和我妈妈的!”
萧冉不解,难不成这事还得狗血地牵扯回上一代恩怨去?
蓦地又想起萧彦玹妻子曾告诉过自己的那段往事,顿觉思绪全乱。片刻后她果断认定,萧家关系复杂,要搞清楚实属不易。
半晌后,萧冉问,“能不能长话短说地跟我讲讲……”见那个声音良久不应,萧冉又提高了嗓子,“你还在吗?”
就在这时,房门忽而被推开,萧彦琛走进来,神色肃然。
“醒了?”萧彦琛沉沉开口,见萧冉点头,顿了顿又道,“刚才在跟谁说话?”
萧冉一愣,忙不迭地打哈哈,“哦……是林汀汀,她给我打电话来着。”
闻言,萧彦蹙起眉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颇是意味深长,萧冉被看得有些心虚,垂下眼睑,却见萧彦琛手里正拿着她的手机,心里不免咯噔一声,就越发心虚了起来,“啊,那什么,我记错了,是我给她打电话来着,拿家里座机打的!”
说罢,见萧彦琛依旧蹙着眉头不言语,萧冉才又想起自己房间并无电话,懊悔地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半晌,萧彦琛轻叹一声,拨开萧冉手掌递过手机,顺势俯身在她头顶轻轻一吻,整个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松松地抱着。
萧冉脑子里还想着要怎么圆谎,扭了扭身子,却被抱得更紧了些,萧彦琛嗓音低沉,犹如陈年红酒,“别动,安静一会。”
闻言,萧冉把脑袋埋在萧彦琛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边,痒痒的,却很真实。
萧彦琛舒眉,缓缓道,“最近很累,不过好在你还是你……”
这话说地甚是玄妙,萧冉疑惑地“嗯”了一声,半晌又问,“什么叫,我还是我……?”
萧彦琛摸了摸萧冉的后脑勺,轻轻笑道,“没什么,随便说的。”
这话原是因为他只当萧冉变回了原来模样,心中难免忐忑,但方才见她依旧那副傻傻模样,紧在胸口的气也就蓦地松了。
屋外晚霞绚烂,被窗户画成四方格子,玫瑰红色的光罩在老萧脸上,是那么的英俊柔和。萧冉实在不明白,老萧怎么可能会去伤害别人呢?
良久,萧冉终是忍不住开口问,“老萧,如果我不是你的大哥的女儿,那我又是谁?”
她一直认为那个声音是自己的幻觉,但次数多了,难免心生疑窦。只可惜幻觉不像大姨妈,来之前会有各种生理反应,没个思想准备就导致无法好好沟通。关于去留问题,萧冉很是在意,所以她认为,自己应该发扬积极进取的精神,主动进行了解。
但显然这个话题不是老萧的兴之所至,怔了良久,萧彦琛冷声回答,“我不知道。”
他说这话时,左边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萧冉知道,这是他不诚实的具体表现。
正要说话,萧彦琛起身道,“楼下好像有人敲门,我去开。”
说罢,一阵风似的下楼去了。
萧冉细细听,好像是听见了敲门声音,但见老萧这般反应,心中疑虑不免更加深了。
这里,就暂且让我们把真正的萧冉叫成“幻觉”,那么首先,幻觉说老萧伤害了她,接着又说,萧家欠了她们母女。其间种种,究竟为何?
正一筹莫展之际,窗户蓦地被风吹开,窗帘撩动,飘飘然地卷下旁边书架上的一本书。萧冉趿了棉拖鞋去关窗,俯身捡起掉下来的书,发现竟是那本红色日记。
顿时,萧冉微微一笑,心头豁然开朗。既然老萧不愿意说,那就让幻觉自己说!
日记的扉页依旧是老萧的字,随即翻开第一篇,时间是萧冉十八岁那一年的生日。
……
3月12日,晴。
我从没想过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会是一本红色日记本,萧彦琛把它送给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我知道他是喝醉了。
今天的他格外开心,还抓着我说了好多话,零零散散一大堆,我有点抓不住重点。
呵呵,其实我也有些醉了,脑袋晕晕的……我现在正偷偷地靠在他怀里记录这些文字,他睡着了,呼吸均匀,他的睫毛很长,像是好看的羽毛扇子。
这一刻,我是真的希望能够岁月静默,一世安好。
……
前几篇日记大抵都是记了些琐碎的日常生活,字里行间能看出她是个骄傲的姑娘,不多话,却有着极深的内心世界。
萧冉把日记跳了几页往后翻去,小女生的心思却在七月份戛然而止,话锋一转,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颇为极端的言辞。
再重新翻回去看,萧冉发现自从五月之后,日记就不是日日记录,而在情绪大幅度转变之前,有一页被莫名撕掉了。
不过撕的时候显然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扯破的边角十分零碎,齿口依稀还可见几句话开头前几个字。只是信息零碎,拼凑不起,但有一个词,却让萧冉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第一行开头,“温卉告诉我……”第二行开头则是,“原来……”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是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重要信息。萧冉正寻思着温卉到底说了些什么,居然会让一个怀春少女转变成一个腹黑小姐……
神思畅游之间,门口蓦地闪过一抹熟悉身影。
豹纹毛领,高高束起的发髻,额头光洁饱满,红唇艳丽妩媚……是温卉!
萧冉盯着站在门口的温卉,见她款步而来,心头竟升腾起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温卉笑问,“怎么起床了,身体都好啦?”说话间,瞥见萧冉正在翻看的那本日记,眼底蓦地闪过一抹光,随即暗了下去,又道,“是老萧给你的?”
愣了半晌,萧冉终是死机重启,眉眼一弯,点头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