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色的眼眸。
似乎在哪里见过呢？
我盯着那名缓缓迈动步伐的机械制式，心中兼有模糊和清晰这两种思绪。十分清晰的，湛蓝中隐隐透着熟悉感，但是真正的记忆与质感又是那么模糊。
夜风吹过林梢，枝桠从空中落下，摔在了雪泥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斯文特看着这名机械制式的露出来的湛蓝色眼眸，却似乎看向了深渊，宁静致远的……深渊。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夜色之中，机械制式在距离斯文特还有三米的位置停下了，疑惑道：“你的呼吸紊乱了，为什么？”
斯文特用右手抹去了额上汗水，嘿嘿笑道：“马上就要成为第一名和机器人握手的人类了，你说我紧不紧张。”
“你的言语中，有着侮辱的成分。”机械制式的声音依然平静，“机器人这一称呼，在你们人类的词典中，带有恶意。而我们，不是机器。”
顿了顿，那名机械制式的声音中渐带寒冷：“我们拥有思维，我们是生命，是信息生命。”
斯文特的笑容微僵，旋即用道歉声掩盖了自己的不安与尴尬：“抱歉，抱歉。我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对不起。请和我完成握手吧。”
晃了晃脑袋，我将湛蓝色从脑海中甩了出去。但一种怪异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似乎有什么地方特别不对劲。
握手的确是表示尊敬的意思，可为什么斯文特在交出信息也被明确告知会被杀死的情况下，依然还要如此？
斯文特的左臂自然下垂着，鲜血源源不断地缓慢渗出，混杂着夜风里的松香与雪绒飘着很远。机械制式继续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距离不断缩短。
二米。
一米。
然后机械制式停下了脚步。
斯文特扔掉了手中的制式手枪，然后面带微笑，伸出了右手，悬在机械制式的面前。
机械制式沉默地停在原地，同样伸出了手。
相握。
相安无事。
下一刻，机械制式忽然想要抽回手去，但斯文特的右手死死地抓住不放。而斯文特残破的左手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了力量，拿起别在身后的左轮，狠狠抵在机械制式的面甲上，零距离内直接开枪！
“砰——”
经过革新的古老设计依然保留着原始的野性韵味。扳机被扣动，机械信息传输，金属撞针以绝强的力道狠狠撞向子弹。沿着膛线，螺旋着高速飞行，射出枪口的那一刹那，子弹的初速甚至撕破了空气，爆出剧烈的撕扯声。
那是柯尔特左轮！
近距离内，柯尔特左轮甚至一枪就可以打穿高密度合金板！
但柯尔特左轮的后坐力也无比强悍，在斯文特左臂脱臼反折的瞬间，这把枪也因其后坐力倒飞而去。
苗文渊却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在是是斯文特开枪的那一刹那便忽然暴起，恰好接住了那把柯尔特左轮，然后侧身翻滚，躲过了一波突击步枪连射后半跪在地，同时举着左轮，对准了那名机械制式的湛蓝瞳孔。
机械制式受到攻击的时刻，与斯文特握手的右臂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直接把斯文特甩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然后就打算使用装甲配置武器控制住斯文特。但是就在装甲配置武器还未完全启动完毕的时间，机械制式忽然停住了。
因为，一股恶意，从身前散发开来。
苗文渊微微喘着粗气，握着左轮的手却稳定无比。不远处的灌林中出现了数十名人形机械制式，还有密密麻麻数以百计的自走作战机器。
他们的影子在风中岿然不动，自走作战机器飞鸟的旋翼切割着空中的雪花，发出嗡嗡的声音。地面单位的自走作战机器大部分在基地那里进行攻坚战，所以此处并没有多少。
“卑劣的人类！”湛蓝色的瞳孔中闪现出名为“恼怒”的情绪，“就算以我为威胁，你们，也无法离开这里！你这个卑劣的，人类！卑劣的，人类军官！”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现在就会叫手下开枪了。”被甩出去的斯文特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承认吧，你怕死。”
“他们，是我的同伴。”这名机械制式笃定道，“我，不怕死。所以——”
“开枪！”
这名机械制式的最后一句话以极大的音量喊了出来，兼有钢铁般的冷酷与春雪般的无畏。可下一刻，周围的所有人形机械制式都没有行动，那些自走作战机器连锁定目标都没有完成，就被中止了程序。
而那些来不及中止程序，即将攻击的自走作战机器，竟是被其余人形机械制式自己打爆的。这一结果，让被挟持的那名机械制式显得颇有几分错愕。
“……为什么。”湛蓝色的瞳孔中闪现出不安地情绪，声音也第一次出现波动，“为什么！”
斯文特耸了耸肩：“因为诞生了真正的思维逻辑啊。正因为有思维逻辑，你们的行动不再是纯粹的利益计算，也有更多的心理战法与思考。”
顿了顿，斯文特总结道：“这样，我也此敢用这个手段。如果你们没有思维逻辑，就不会衍生出感性，也就不会有同伴这一概念，那样的话，现在我早就被你的队友乱枪扫死了。”
好吧……的确够厉害。一切的怪异终于都拥有了解释，斯文特的行为的真正目的，原来是这个吗？
——斯文特似乎有些无聊，左脚脚尖微微抬起又下落，抬起又下落，抬起又下落，发出一定节奏的“嗒，嗒，嗒嗒”的声音。——
当时的“嗒嗒”的脚步声，就是给苗文渊的讯号吧？或许是军事学院里的既定的暗号？……总之，我不太清楚。
“开枪，不用担心破坏我的记忆芯片。”
此刻，被挟持的那名机械制式面甲已然豁开，翻起钢铁的边角还残留着火药的味道。我下意识瞥了眼那名机械制式的面容……
……呵呵。
周围的所有机械制式沉默着，依然没有开枪。
斯文特也注意到了这名机械制式的面甲被破坏了，而当他看见这名机械制式露出的真容时，也怔住了。
苗文渊的枪口对准着机械制式的同时，机械制式的面容也映入他的眼帘。他原本稳定的手臂忽然开始了颤抖，仿若怔怔出神。
那名机械制式，将视线投向了我，湛蓝色的瞳孔中透出了疑惑，然后是震惊、不安、难过、欣喜、痛苦、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很难想象，机械会有如此之多，如此之丰富的感情。
“是你……”
机械制式。
不，应该说，她。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特殊的状态，不再冰冷，但着实弥漫着复杂不清的意味。那种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感情色彩极为怪异。
“是你……”
她喃喃着，瞳孔中溢满悲伤。
“是你……”
站在夜色中，她立雪松下。这名机械制式分明像是陷入魔怔般，喃喃地念着莫名话语，但看上去却犹如沉默不语。
风雪落在她的精致面容上。
“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