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馆出来,杜立明扶苏梅上车,苏梅安静得像个幽灵,无声无息。只有嘴里呵出的热气喷出来,模糊在车玻璃上,表明她还活着。
杜立明目的已经达到,心满意足之际但看见苏梅这个样子,又有些心疼。
“苏梅,你没事吧?”他担心地问。
“送我回家。”苏梅头抵着窗玻璃,半天才吐出这么几个字。
杜立明没有再说话打扰苏梅,就让她难过吧,他明白林枫在她心里就像是毒瘤,只有彻底溃烂才是拔出它最好的方法。
送苏梅到她家楼下,苏梅踉踉跄跄下车,杜立明不放心,下来要扶她,不想苏梅突然红了眼眶,冲着他吼道:“你为什么要让张岩对我说这些?为什么?!你的心好狠!为什么要把我心中最美好的感情践踏!?为什么!?”她眼泪夺眶而出,边说边疯狂地捶打着杜立明的胸膛。
杜立明任她捶打着,伸手扶住她的肩头:“我是不想看你受伤害。如果这样你心里会好受些,我宁可让你打死。”
“为什么会是这样?!”苏梅喃喃说着,疲惫不堪的她终于伏在杜立明的胸口大哭起来。
第二天,苏梅没有上班,在床上躺了一天。
灰色的天空暗沉地压在窗外,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梅生病发起了高热,她自己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很难受,起床上卫生间的时候像脚下踩了棉絮,头也晕眩得厉害。
蒙头只管昏昏沉沉地睡,门外传来敲门声,强撑着起身,踩着浮虚的脚步来到门前,将门打开,眼前恍惚是林枫的脸。
“林枫。你终于来了。”说罢,两眼一黑,身子前倾着倒在来人的怀里。
当苏梅睁开眼睛时,满眼洁白中,张倩正坐在床头,皱了眉头焦急地看着她。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里?”苏梅挣扎着要坐起来,才抬头,只觉太阳穴里像有锯齿在拉扯似的疼,一皱眉,头发蓬乱的头又跌在松软的枕头里。
“别动,这是我们医院。你发烧了,四十度。可吓死我了。”张倩说。
苏梅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病房里,手背上插着针管子,床旁输液架上挂的液体在欢快地往下滴着。
她突然想起晕倒前恍惚中看见的林枫的脸,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也许,他是爱她的,张岩所说的一切就是天方夜谭,这种小说里才有的情节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急切地抬起头问张倩:“是谁送我来的?”
“是杜立明。他送你过来时正好遇见我,我便让他把你背到急诊科。”
苏梅听不是林枫送她来的,一阵令她心碎的失望重新漫上心头,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想着以前种种的一切,想如果是上天把他安排在她身边,那他的责任仅仅是在保护她吗??难道没有爱了吗?!他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以后,她该怎样面对他?不!她再也不要看见他!
几天后,苏梅病愈,回到医院上班,在住院部的电梯口等电梯时,林枫夹着公文包正低头向这边走来。苏梅看见他,脸色一白,?曾经以为她以前认识的那个林枫已经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可是,当他再次站在她面前时,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他的身影都还在牵扯着她的心,她明白,不管他是天使或者是魔鬼,他永远是她的最爱。
爱恨交织之际,当下垂下眼脸,咬了唇,转身快步离开电梯,向左边的楼梯走去。
林枫其实早看见苏梅正站在电梯旁等电梯,远远看见他来,却转身逃也似的跑去走楼梯, 她的背影单薄瘦弱。听张倩说她病了几日,而且病得不清。虽然很介意那晚看见的她扑在杜立明怀里哭泣的场景,但是,心里还是挂念她,曾去急诊科看她,走到她的病房门前,透过微微启开的门缝,看见杜立明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汤,他立刻便退了回来。
她几天没有上班,今天看见他,从不走楼梯的的她却跑去走楼梯,她是要故意躲开他么?
林枫在心里冷笑了,想她大可不必,他并没有和她表白自己喜欢她,即使表白了,她不接受,他林枫也绝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无聊之辈。
来到办公室,当两个人面对面相遇时,苏梅的脸冷冷的,林枫的脸也冷冷的。
“林老师,这是二十八床病人的CT单。”苏梅说话时声音疏远淡漠。
“嗯。”林枫不愿多说一个字,而且声调语气比她还要淡漠疏远,疏远得令苏梅寒彻心肺。她病了这几日,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可是,他一句都不问她身体怎么样。
日子并不因为苏梅所受的煎熬有任何改变,太阳照旧朝起霞落,她照样上班,照样给病人看病,照样和林枫搭档做手术。
在继续和林枫相处的日子里,手术台上,当他拧着眉头一心一意地做手术,当麻醉师或者是护士没配合好手术,他血管钳一摔,眼睛一瞪,或者她有时做错事,他照样不留情面地指责她时,她无论如何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同性恋联系在一起,她觉得这简直是太荒谬了,简直是做梦。
这天晚上,下班后苏梅没回家,随便在街上吃了点,然后在街上随意游荡。两旁的街灯朦胧,在远处交汇成一条直线,模糊得就像她现在的思绪,她行尸走肉般只管往前走。
街灯尽头,前面是一个小区,在夜色中显得特别静怡。她漫步走进小区,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区有似曾熟悉的感觉,四顾一看,才猛然意识到这是林枫所住的小区,而自己此刻正站在林枫家的楼下。
林枫家的窗口亮着灯光,他在家。
心中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她不相信张岩所说的,她一定要当面向林枫问个明白。
她不顾一切地上楼,站在林枫的门外,深吸一口气,然后举手敲门。敲了不过是几秒钟的门,在苏梅的感觉却是很久,门终于开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后,他刚沐浴过,****着健壮的上身,看见是苏梅,愣了愣,一手护着门框,在苏梅看来用充满戒备和敌意的目光看着她问:“请问你找谁?”
“谁呀?”这是门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半开的门缝,苏梅看见林枫也****着上身,正用浴巾边擦头边向门这边走来。
苏梅灰白了脸色,然后转身,飞快地往楼下跑去。闪在墙角的暗影里,听到楼上终于关了门,苏梅身子顺着冰冷的墙面滑溜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林枫家里果然有男人,而且他们还在一起沐浴!一阵恶心突然涌上苏梅心头,她哇地一声,把才刚吃在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一个礼拜不到,苏梅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她觉得她再也受不了这种煎熬,她要逃走,她要离开这个荒谬的地方。
半个月后,苏梅向医院申请到上海进修,为期两年。
经过审核,批准令在半个月后下来,走之前,苏梅提前休了几天假,收拾东西准备奔赴上海。
走的头天,张倩约苏梅出来喝茶,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突然飘起雪花,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前赴后继着往下飘落,落在冰冷的马路上,立时没了踪迹,只留给人一个虚幻洁白的印象。
“苏梅,你和林医生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你们这些日子有些不对?”张倩抬起细长的眼睛,看着苏梅问。
苏梅没有回答,垂着眼睑,只顾用长匙搅拌着咖啡,咖啡很浓很黑,泛出微微的漩涡,映着越瓷长匙,像苏梅的眸子,黑白分明。
“你说呀!急死我了!”
“没有为什么,也许是缘分未到吧。”
“是因为杜立明,你觉得他比林医生好?”
“也许吧。”苏梅不愿多谈。
“真搞不懂你们。本来我挺看好你们的,你这次突然申请进修,是不是和林医生有关?”
“不是。你不要乱猜。我纯粹是为了我自己的事业。”苏梅叹一口气,好吧,就让他是个噩梦吧,但愿时间会带走一切。
走的那天,杜立明开车把她送到车站。苏梅和杜立明站在空旷的站台边,来来去去的火车咔咔震动着脚下的地。昨天虽然下了一夜的雪,但是,气温并不是很低,雪落下来就融化了,地上并没有积雪,只远处挡风棚上零星散落着一层薄薄的雪雾。
“你放心吧,伯父伯母我会照顾好的。”杜立明见苏梅的围巾有点乱,边说抬手帮她整了整。
“谢谢,我自己来。”苏梅微微侧了身子,自己把毛巾理了理。
“苏梅,箱子里有蛋糕面卷,够你路上吃的。到了打个电话。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老是吃方便面。”
“知道了。”
“苏梅,我有一个要求,在你走之前,我想和你说一句话……”杜立明嗫嚅着,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立明,别说了。我明白。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吧。”
“好。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立明,还有一件事,就是林枫的事,涉及到他的隐私,看在我和他师生一场的面上,你和张岩不要在外面宣扬。”
“好。我听你的。”
车载着苏梅走了,也带走了杜立明的心。不过,他很欣慰,苏梅说,一切等她回来再说,那么,他就等她回来,那时,她一定会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