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回来两个礼拜之后,她终于和杜立明订婚了。关于订婚的事苏梅没在科里说,她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不知道是谁把这一消息传到了医院,不几天,全胸外科的人都知道了。
“苏梅,听说你订婚了,恭喜啊,什么时候把未婚夫带来科室我们瞧瞧。”
“苏梅,你未婚夫是干嘛的?”
“苏梅,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订婚了,喜糖也是要发的吧?”苏梅到护士站台拿病历,那些护士们起哄说。
当时,林枫也在,正翻着病历,听见护士起哄,也不知道是失手了还是怎么着,吧嗒一声,沉重的铁皮病历跌落在水泥地上,把护士们吓了一跳。
病历就在苏梅脚下,苏梅弯腰捡起病历,递还给林枫时看了他一眼。
“谢谢。”林枫并不看她,接过病历转身走了。
“苏梅,你注意到没,才刚听见你订婚,林医生脸色很难看,把病历都掉了。”林枫走了之后,张倩悄悄和苏梅说。
“别胡说。你就会捕风捉影。”苏梅苦笑着说。
下个礼拜,医院给全院职工免费做体检,苏梅他们所在的胸外科被安排在星期六下午。
就是这么一次常规体检,科长林平竟被查出是肺癌晚期,肝转移,整个科室都震惊了。
苏梅也震惊得默然了。那么一个风度翩翩,医术高明的科长,竟然得了癌症!而且已经肝转移!
虽然因为他和沈护士长在一起的事,她心里对他有看法,但反过来想想,感情也是难以琢磨难以掌控的事,也许,他们是真的相爱而又不想伤害彼此的家庭,又或许,他们有难言之隐,就如自己,明明知道林枫是个TT,但是,心里却还是放他不下。因为自己这段隐秘的情感纠葛,所以从内心来说,她已经原谅了他们。
林平科长生病的事,一时全院都知道了,只当然,对于自己的病情,作为胸外科的专家,林平第一时间就从自己的胸片中得知。体检回来,林平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下午。大家伤感之余,很担心他,都守在他办公室门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特别是沈护士长,急得直敲门:“老林,你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护士长,你带着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师傅他需要静一静。”还是林枫冷静,他微皱了眉头劝说。
沈护士长叹口气,带着张倩他们各自回了护士站台,林枫和苏梅默默回到办公室,林枫背对着苏梅站在窗前,双手在口袋里一摸,摸出一支烟塞嘴里,然后掏出打火机打燃。
他猛吸了几口,因为吸得过猛,他呛咳了起来。 苏梅叹一口气,她理解林枫此时的心情,他和林平这么些年来,几乎是情同父子。
“林医生,23床病人心跳加快,你去看看。”这是,ccu传来护士的呼叫声。
林枫扔掉烟头,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回身,就在他回身的一霎那,映入苏梅眼帘的是他红红的眼眶。
晚上,杜立明约苏梅出来吃饭,见她情绪不高,问她出了什么事,苏梅便把科长生病的一节和他说了。 “林老师很难过,他和科长毕竟师徒一场。”不知道为什么,苏梅说到了林枫。
“你说林枫?他难过?对了,他是同性恋,也许他和你们科长属于那种感情。”杜立明鄙夷地说。
“你的思想怎么这么龌龊!他们绝不可能!”苏梅气红了脸,怒道。
“苏梅,我又不是乱说,难道你忘了林枫是个TT?”杜立明委屈地说。
“也许那是一个误会,你又没亲眼看见林枫和谁搞同性恋!”苏梅赌气说。
和杜立明不欢而散,回到家,躺在床上,苏梅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林枫脸像鬼影似的,怎么也挥之不去。
晚上,她做了个梦,梦中林枫当着她苏梅的面和一个不知名的男子搂在一起接吻,梦境很诡秘很让人恶心,苏梅一下子吓醒了,醒来时一身的冷汗。
科长的病很严重,因为广泛转移,手术治疗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不肯住院,仍然坚持查房看病和手术,不管谁来劝,他都一句话:“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躺在床上等死。”
他的夫人李医生每天都到科室来陪他,一个礼拜不到,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她憔悴苍老了很多。
“李医生,你还是劝劝科长,让他住院吧。”有人这样劝她。
“我不会劝他的,他看了一辈子的病,握了一辈子的手术刀,我知道他心里割舍不下……他时间不多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满足他的心愿吧。”李医生哭着说。
林平的病进展很快,不到一个月,他的肝区开始剧烈疼痛,身体愈加消瘦,他终于病倒了。
医院安排他就住在胸外科。 科长住院的那些天,林枫有空就守在他的病榻前,晚上也不回去,留在病房帮着李医生照顾他。
三天后,苏梅轮夜班。接班之后,处理完科室的其他病人,她得空便去病房去看科长。
病房的门虚掩着,苏梅来到门前,透过玻璃窗,见房间里摆了很多鲜花,科长正靠着床头坐着,林枫脱了工作服,穿着夹克,坐在床尾,在为他剪脚指甲,他低着头剪得很仔细,剪几下,再用指甲磨甲器磨一磨。看见这一幕,苏梅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在门口站了站,擦了擦眼睛,才推门进去。
林枫听见声音,抬头见是苏梅,没有说话,仍然坐着,低头剪脚趾甲。“苏梅,你来了。”科长转头,看见苏梅,虚弱地笑了笑,抬起瘦骨嶙峋的满是针孔的手指着床旁椅说:“坐吧。”
“好。科长,今天感觉怎么样?”苏梅坐下,含笑问。
“我好多了,你们不用担心。”
“苏梅,听说你订婚了?”林平又问苏梅。
“是。”苏梅低下了头。
这时,林枫已经剪好了,站起来,收起指甲剪说:“师傅,我有事,出去一下。”
“好,你去吧。”
林枫走了之后,林平又说:“你都要结婚了,我本不该说。说句心里话,我挺希望你和林枫在一起的,我和你师母提过,你师母说……好了,说这些干嘛。苏梅,说心里话,我很欣赏你。你身上有一股和林枫一样倔劲。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我还怀疑你能不能当好一个好胸外科医生,事实看来,彭主任的眼力还是不错的。”说着又激烈咳嗽起来。
苏梅没想到科长会说这些,一时心里又苦又涩,不知道说什么,便低了头不说话。
说着话,苏梅见他突然卷缩了身子,手捂着腹部,随之头上有黄豆大的汗粒滚下来,脸色随之变得灰白。
“科长,又痛了是不是?你先忍忍,我去让护士给你打一针。”说着按了床旁边的呼叫器,吩咐护士给科长肌注一支杜冷丁。
不多久,护士推着治疗车来了, 一针下去,痛是止住了,但是,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疼痛又开始了。
这时,李医生从家里带了换洗的衣服回来,看着丈夫被病痛折磨的惨象,心疼得只掉眼泪:“老林,难受你就叫出来吧,啊!?”
“我……没事……不要紧……”林平的唇咬出一条血痕,他不肯叫。
苏梅也无可奈何,今天的杜冷丁已经是第三针了,再多打也就如同打白开水差不多,没什么效果。
“苏医生,你得想想办法,让老林止住疼才好。”李医生眼睛含着泪求苏梅。
苏梅正要说什么,这时,门被推开,林枫走了进来。
“林老师,你看,才打的杜冷丁,不管用。”苏梅上前轻声说。
“再打。”林枫说,然后低头走了出去,在他低头的一瞬间,苏梅再次看见了他目光里闪动的泪花。
再次打了针杜冷丁,疼痛得到缓解的科长终于沉沉睡去了。苏梅拖着疲惫的脚步,出了病房,来到病房长廊边的一个阳台上,举目看去,满天星星在闪烁着,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天空滑过,不知损落在何方。小的时候听姥姥说过,天上掉下一棵星,人间就有一个生命离开人世。也许,哪颗星就是科长吧。苏梅伤感地想着,转身要走。
“小的时候听妈妈说,天上掉下一棵星,人间就有一个生命离开人世。也许,哪颗星就是师傅吧。”突然从阳台的角落里,传来一个人低沉的声音,苏梅吓了一跳,转头借着星光一看,是林枫,他背朝着苏梅的方向,靠着阳台,眼睛看着远方。
“林老师,你累了,去休息一会吧。”苏梅低声说。
林枫叹一口气,并不接苏梅的话茬,又说:“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去世了,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父爱,也不知道父爱是什么,直到遇见师傅。”
“他对我真的很好,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他不光让我懂得怎样做一个好医生,还教我怎样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如今要撇下我去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他!”林枫双手捂住脸,蹲下身子,星光下,苏梅能清晰地看见他颤动的双肩。
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曾爱过的男人,此刻就在她眼前倾诉哭泣,像一个孩子似的哭泣。苏梅的眼眶也湿润了。
“林老师,你不要难过。”她情不自禁地上前,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苏梅!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要丢下我!?”林枫忽然抓住苏梅的手,喃喃地说。
苏梅心头一震,许多话要从心里冲口而出,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许久,把手从他手中轻轻抽出,说:“外面风大,还是进去吧。”说着转身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