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从医这么些年,还没见过像苏梅那么糟糕的医学院毕业生,他觉得她根本就不是搞外科的料,作为外科医生,一要心细,二要体力,三要心理素质,那丫头除了会吵架,三样没沾着一样,今天,那个手术病人,让她一惊一乍的,大家受惊不说,病人家属也被她吓得要死要活的。
“什么医生!”他在办公室里抱怨说。
“林枫,你师母刚才打电话来说晚上八点,洪雅餐厅,320桌,是位中学老师。”这个时候,科长林平走进办公室,轻声对他说。
说起来,林平和林枫的关系不仅仅限于同事和上下级,十年前,林枫刚分到胸外科的时候,林平是他的带教老师。
对于林枫,林平非常赏识。他觉得他天生就是搞外科的料,外在的条件不说,最难得的是他的心理素质,就是遇事不慌,不管手术台上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保持沉着和冷静,这是很多老外科医生都很难做到的。
譬如罗主任,一般情况下,他的手术是不错的,但是一旦手术台上突发意外状况,他往往自己先慌了手脚。一次,他和林枫配合做一台肺癌的手术,在分离肿瘤的时候,因为粘连比较厉害,在手术过程中不小心伤了大血管,看着大量的血喷涌而出,罗医生止了几次止不住,慌了,越慌越止不住. 手术中误伤大血管,没有及时缝扎,血管挛缩,这是外科手术中最最致命的失误,破裂的大血管一旦挛缩,那就意味着病人将出血而死。罗医生紧张得手都软了,最后还是林枫沉着,一血管钳下去,迅速而准确地夹住破裂的血管,才使得手术能够继续顺利进行。
青出于蓝胜于蓝,经过这么些年的历练,林枫的职称虽然比他差一级,但是,他手中的手术刀已经超越了他这个师傅。
古语说“带出徒弟抢师傅的饭碗”,慕名来找林枫开刀的病人越来越多,甚至多于他这个师傅,林平心里并不介意,他反而感到欣慰,胸外科毕竟是后继有人了。他年龄渐渐大了,特别是近年来,他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从事医疗工作的同仁都知道,内科医生的价值和年龄是成正比的,医生年龄越大越值钱,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积累了大量的临床经验;而外科医生却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虽然有了丰富的临床经验,可是,消耗的却是青春和体力,而体力充沛又是外科医生必备的条件。所以,一般到了年纪的外科医生,医院都会让他们退归二线,安排他们坐坐专家门诊,或者是从事科研教学工作。
居于此,林平总有一种日暮西山的感觉,他觉得他握手术刀的时间不会长的,而林枫,就是他事业的继续。
令他欣慰的是,林枫自始至终很尊敬他这个师傅,不像有的医生,技术学到了,便把师傅抛在脑后。所以,多年来,师徒之间的关系近乎于父子关系。
林师母也很看重林枫,见他二十九岁还没女朋友,很为他着急的同时,这些年为他介绍了不少女孩子。
然而,女孩子都是要花时间陪的,林枫虽然优秀,对他一见钟情的女孩不少,可是,约会了几次,女孩全被他吓跑了。一次她安排林枫和一个在财政局上班的女孩子在咖啡厅喝咖啡,他居然用手指粘着咖啡在桌上划手术图谱,女孩问他画什么,他说划心脏手术图谱,女孩最初还没觉得什么,还问他心脏手术是怎么做的,他倒好,噼里啪啦说了一箩筐,说什么先用刀切开胸口的肌肤,然后再用锯子锯开胸骨,然后再切开心脏,那女孩听着脸唰地白了,之后,林师母再帮林枫约她,她死活不来见面。
“我想,还是算了吧?”林枫有些为难地看着林平说。
“去吧,去看看,难得你师母一片心意,成不成看你自己。”林平拍了拍他的肩头说。
下班后,林枫直奔停车场,向林平所说的洪雅餐厅驰去。
半个小时后,林枫来到餐厅楼下,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离约见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林枫没有立刻下车,他拧开MP3,然后把身子深深靠进椅背里。
一阵低沉的歌声随着音乐在耳边响起,是腾格尔的草原。
林枫喜欢听腾格尔的歌,深情而又苍凉,听着他的歌,闭上眼睛,你能真切感受到无边无际的蓝天白云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奔腾的骏马,甚至你还能闻见草的芳香。
林枫喜欢音乐,自小喜欢唱歌,曾经,他的梦想是当一名歌唱家。
可是,就在他十岁那一年,在一次外出的时候,父母双双出了车祸,从此他和唯一的弟弟成了孤儿。
但是,厄运并没有从此放过他们,七年后,弟弟死了,他是自杀的,尖刀刺中了他的心脏。
当看着亲爱的弟弟被白单子裹着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就发誓,他要报考医学院,他要当一名外科医生,他要用自己的双手拯救生命。
腾格尔的歌终于结束了,林枫再次抬腕看了看表,然后打开车门走进餐厅。
和林枫约见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女孩的发际从额前向两边分开,两眼的距离有些大,看起人来眼神显得有些迷茫。
林枫照样没感觉,出于礼貌,他和女孩子一起吃了晚饭,把她送回家,然后自己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洗了澡,林枫来到书房,浓浓的泡了一杯茶,然后打开电脑。
林枫上电脑,从来不聊QQ,也不玩游戏,他大部分的时间是在网上看各种心脏手术的视频,或者是翻查医学资料。
明天他有一台心包切除术,相对其他心脏手术,心包切除术算是比较简单的一种,但是,林枫并不因此而怠慢,在他看来,任何一台手术,他都要力求完美,做好充分的准备。
正看着手术图谱,突然,身边的手机响了,他皱了眉头,这个时候,他最讨厌有人来打搅他。
拿起来,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是一个醉醺醺的女人的声音。
苏梅早上醒来的时候,感到口干舌燥,头也痛得慌,匆匆刷了牙,吃了早饭,便往公交汽车站台赶。
医院离苏梅的家有七八站的路,苏梅刚找了空位坐下,怕迟到的她掏出手机看时间,一不小心,手指按在通话记录上,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已拨电话的记录,苏梅无意中扫了一眼,顿时傻了,只见通话记录上明明显示出林枫两个字。
她以为看岔了眼,重新操作一遍,还是林枫,而且居然是在已拨电话那一栏,时间显示是昨晚九点半!
苏梅晕菜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给林枫打电话。
“难道是杜立明用我的手机教训了林枫?”一想到这,苏梅的小脸白了,
“杜立明,你昨晚是不是用我的手机打林枫的电话了?”苏梅在电话里几乎对杜立明吼了起来。
“没,没有啊。”那边的杜立明倒一头雾水。
“真没打?你可别骗我!”
“真的没打!我干嘛要骗你!”杜立明有些急了。
“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没事,随便问问。”
挂了电话,苏梅两手扶住有些发晕的脑袋。她记得昨晚杜立明送她回家,还记得妈妈叨叨她怎么喝这么多酒,后来的事就全忘了。
“真是撞见鬼了!”苏梅嘀咕着把已拨电话全给删了,毁尸灭迹后看着已拨电话空白的那一栏,苏梅肯定是移动公司乱码了。
苏梅虽然这么想,但是,心里还是很忐忑,赶到医院,晨会还没开始,苏梅先到办公室,劈面撞见林枫出来。苏梅心里怀着鬼胎,偷偷看了林枫一眼,林枫的脸和往日一样,一本正经的,看不出有她苏梅昨晚是否冒犯他的蛛丝马迹。
开完晨会,然后查房,给病人开各种检查单,开药,忙完了,到九点左右,她作为林枫的三助先进手术室做准备。
来到更衣室,紫竹正在里面换衣服。
“紫竹,你做哪台?”
“心包切除。你们科林医生的。”
“太好了。咱俩同台。”
“说真的,给林医生洗手,心里总有些发憷,怕他发脾气。”
“他就是横。德行。”
“好了,不说了。我上洗手间,手术要开始了。”
苏梅知道,上台做手术,有两个器官必须有很强的耐受性,一是膀胱,必须要耐涨;一个是胃,必须耐饿。所以,胃在上台前必须填饱,膀胱必须清空。昨晚因为醉酒,苏梅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她问紫竹要了一瓶奶,一块面包,躲在更衣室吃了,然后上卫生间清空膀胱,等她一切准备就绪来到5号手术间时,麻醉师正在给病人插管上全麻,作为二助的万医生和洗手护士紫竹已经上了台,主刀林枫则站在观片灯前看片子。
苏梅忙忙的出了手术间,来到洗手台前洗手消毒,正洗着,洗手台前的镜子里突然多了一张严严实实被口罩裹着的脸,是林枫,他也来洗手准备上台了。
一般,三助是要比主刀提前半小时洗手的,苏梅在更衣室耽搁,所以晚了,她怕林枫训斥她,当即低垂下眼帘,不敢看林枫,好在林枫今天出奇地好脾气,他也不看她,也不说话,师徒两个默默洗着手,苏梅偷眼从镜子里瞥了林枫一眼,见他用左手沾了黄色的消毒液,正往举着的右手上从上往下抹着,那胳膊被涂得黄灿灿的,可以和体操运动员的胳膊相媲美。苏梅不由感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句话也有用错人的时候。
正看着,林枫洗好手,抬起头,在镜子里正好和苏梅的目光对视了,苏梅一下子躲闪不及,她脸红了,为了打破尴尬,她支支吾吾着说了一句她听后自己也感到吃惊的话:“林……林老师,您四肢真发达。”
说完之后,苏梅差点没咬自己的舌头,她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话常常是不经过自己的脑子就蹦出来,经常令自己处于尴尬的地位。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在中学的时候,一个阿姨带她儿子来家串门,那小子很结实,妈妈问她给她儿子吃了什么,苏梅想也没想,随口来了句:“吃土。”弄得那阿姨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又不好发作。话出口她苏梅也立马知道说错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了。几天后,当苏梅单独撞见那阿姨时,她理都不理她。
虽然后来年纪大了,苏梅还是会常常犯这种错误,她想自己肯定是哪根神经临时搭错了线,不听大脑使唤了。
她说林枫四肢发达,那么意思就是说他头脑简单了。
林枫也没想到苏梅会说这种在他看来徒弟不适合对师傅说的话,他没有接腔,苏梅觉得他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几秒钟,然后举着两只手走了,后悔不跌的苏梅忙用无菌小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消毒液,紧跟在林枫后面向手术室走去
手术间里,万医生已经铺好单,一切就绪,只等主刀上台,林枫动作麻利地穿上手术衣,苏梅随后也穿上,林枫站在主刀的位置,苏梅挨着他,站在三助的位置,二助万医生则站在林枫的正对面,紫竹挨着万医生站在器械台前。
上台后,苏梅才意识到,口罩带子勒得太紧,她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更糟糕的是,口罩下,她鼻子尖和上嘴唇那一小块部位突然痒了起来,而且奇痒难忍。她真的很想伸手去扰,可她此刻身上穿的是无菌衣,手上戴的是无菌手套,别说鼻子,就是连肩以上和腰以下的所有部位根本连碰都不许碰。
当苏梅在煎熬着的时候,她瞥了一眼身边林枫的肩头。以前实习的时候,苏梅曾看见过台上的医生在别人的肩头揩痒痒,可是,苏梅可不想在林枫的肩头揩,一来她有些怕他,二来那中动作对于同性来说还是挺方便的,对于异性,特别是年龄相仿的异性,感觉有些暧昧,当然,林枫那么凶,她也不敢。
苏梅尽力忍着痒,可是越忍越痒,痒得无法形容,此刻,林枫的肩头对她太有诱惑力了,就像是清凉的水对将要渴死的鱼的诱惑。最后,奇痒难耐下,苏梅豁出去了,低头把鼻子就在林枫的肩头蹭了起来。
林枫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之后,苏梅明显感到,林枫竟然耸了肩头,他在配合她,让她揩痒痒。
突然间,苏梅心头有一丝异样的温暖,这个时候,从林枫脖颈里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直扑苏梅的鼻息,莫名其妙地,苏梅的脸有些红了。
林枫清了一下嗓子,苏梅忙把鼻子从林枫身上闪开,重新投入到手术中。
接下来苏梅发现,手术中的林枫特别的投入,他不像别的外科医生,为了减压,喜欢在手术的时候和洗手护士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或者是黄段子,或者是戴着耳机听音乐,他只拧着浓浓的眉头,两眼盯着手术区,一心一意操作着。台上的人包括在台下的麻醉师,见主刀不做声,也都不敢做声,手术室很静,只有吸引器的咝咝声混合着监护仪的嘀嘀声。
看林枫做手术,那简直是一种享受,他动作利落,每一次下手都准确无误,没有丝毫的与手术进展无关的动作。
“用点力,往上拉。”苏梅边拉着钩边着迷地看着,心里想自己什么时候能达到这种境界,突然有一只血管钳伸过来,敲了敲她的手。
是林枫,他正皱眉看着她。苏梅使出吃奶的力,双手扳着拉钩,用力往上拉,不一会,她的手酸得直发颤。
“你没吃饭吗?!”林枫突然生气地冲她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