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家里调养了几日,安言静的精神状况明显强了许多。
胃疾本就是个需要悉心调理的慢性过程,打过针吃过药,只是将疼痛缓解了些,连带着胃口倒也算好了些,人也不似前几日虚弱,脸上隐约可见健康的绯色。
安言静百无聊赖地又翻过一页书,觉着这生活实在是没意思极了,她或许该去上班。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空气中不安分的热因子沉淀下来,这十几天的高温天气总归是过去了。
待到小桐看到安言静站在她面前时,就像是觉着自己出现了幻觉,还十分可爱的拿手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走了眼。
“总...总监?”
安言静面色如常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进办公室。
不用任何人刻意提醒,这一路上她看到太多的丑恶嘴脸,或者说是幸灾乐祸更为恰当些。
昔日里那些羡慕的,怨愤的,敬畏的,不屑的,观望的,看戏的人如今都抱有同一种态度看她。呵,这样也好,无论怎么样也总比怜悯来得好啊!
“总监,您不是住院了么?”小桐将门推开一道小缝,也不敢走进去,只是从小缝中虚虚探着脑袋往里瞅,说不出的小孩子气,就跟当初刚来公司时一模一样。
安言静用文件半遮着脸,低着头在忙手头上的事,“无碍了。”
“哦...”小桐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沉闷,透着说不出的失望。
她没有马上离开,保持着那个姿势又静默地看了好一阵才惴惴地掩上门。
安言静没太在意,只当她也是因为那通新闻而变得有些不自然而已。毕竟这样的戏码是大多数人希望看到的。
待到下午例行开组时,安言静才发现流言的力量真是可怖。
她不过一个礼拜不来上班,她的助理小桐竟然已经迫不及待地接手了她全部的工作,并且在短短时间内可以让组里的几大核心成员都心甘情愿地听她差遣。
难道她看走眼了,这个小桐好似并不像她表面上看得那么无害。
薇安散会后昂着头走到安言静面前,三言两语把团队如今的情况说给她听。薇安的语气还算客气,这反倒让安言静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公司里的人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霍秦另结新欢了,薇安为什么还要在她面前如此的小心翼翼?
听完薇安的话,安言静浅浅一笑,“我知道。”
“那你...”
“我会配合。”
“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安言静的反应太过于出乎他的意料,薇安竟当着她的面,重重地舒了口气。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安言静有意无意多看了小桐一眼,她正在一个组员的办公桌前俯身戴着耳机听些什么。只见她闭着双眼,无比投入,毫无察觉。
安言静扯了扯嘴角,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若是小桐真的光明正大地来跟自己提,想必她会是万分赞许地将这个案子交由她负责的吧?她跟了她三年,竟还没摸清她的脾性。
很多时候,人都不自主地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安言静原本以为上次冒充签名的事情已经给她教训了,没想到小桐还是如此的自以为是。
一天下来,安言静面子上依旧淡淡的,可那些话听到耳里,还是不免让她体味到了什么叫做人言可畏,不得不说流言还真是猛于虎啊!
下班之后她去了一趟超市,因为她生病,杨陌连着给她做了好几顿病号饭了,清粥小菜吃惯了,她忽然很想吃牛排。
回到家开门,李邱翔和杨陌还没到,屋子里略显冷清。
安言静银灰色的凉鞋从脚上滑落,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形成了一圈一圈的回音,不免让她有片刻的怔愣。
李邱翔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半了,他进门后看到的就是安言静习惯性地抱膝坐在地板上,背靠着灶台,安静地等。
“言静,怎么坐在地上?”李邱翔急急忙忙伸手去拉她起来。
“回来了啊,哥...”安言静躲过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裙摆,微微一笑。
李邱翔收回手,环顾厨房,案板上还整整齐齐码着切好的蔬菜,他脸色一变,“你还没吃饭?”
“嗯。”安言静低声应了一下,“哥你去换衣服吧!”
“好。”
李邱翔退了出去,开放式的厨房,他看着安言静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盒子,将腌渍好的牛排放到锅里煎,她小心地烹调,动作连贯熟稔,李邱翔这才知道原来安言静也是会做西餐的。
“哥你吃么?”安言静将掉落的发丝别回脑后,转过头轻声问道。
“不...不用了。”不知不觉竟有些看得入神了,被抓了个现行的李邱翔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逃一般地溜回房。
吃过迟到了很久的晚餐,整理好厨房,隔了半个小时后安言静又吃了胃药,看来按时吃饭是很必须的。
“言静!”
安言静练完琴,李邱翔叫住她。
“嗯?”安言静将琴盖放下,从下至上地看向李邱翔。
李邱翔坐到安言静身边,面色一凌,“我们聊一聊。”
“哥,杨陌哥呢?”她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好在椅子足够长,拉开一段距离,她才觉着舒服了些。
看着安言静的小动作,李邱翔心里一沉,她竟然还是如此排斥除了霍秦之外任何人的亲近。
“哥?”安言静又叫了一声,李邱翔这才回过神朝她一笑。
李邱翔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你今天去上班了?”
安言静点点头,快速低下头,像是在掩饰某种不安的情绪。她有一个习惯,只要是觉着难办了,便想逃避,开始找别的事情做。
只见她拿过琴谱,一页一页地翻过,将缱绻起来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抚平。她垂着眼,全神贯注,李邱翔看得到她一下一下忽闪着的睫毛,翻飞灵动,好像可以直接穿刺到人的心底。
“那你...”
“我没事。”安言静匆匆打断李邱翔的话,手上一顿,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竟会如此的气躁。
“南京那边是有一个项目,原本是杨陌负责的,秦不知道怎么了非要过去...咳,杨陌现在也过去,就是处理点事情而已...”李邱翔的话难得条理不清。
安言静倒也听明白他的支支吾吾,李邱翔原来是在为霍秦辩解。
可是,有必要么解释?
她低笑。
“言静...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么?”李邱翔见她不发一言,伸手翻开钢琴盖,修长的手指放在琴键上,慢慢用力一按,钢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呵,那个时侯,怎么可能不记得?
飞机上她无声落泪,那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乡,带着一身伤痛。
李邱翔坐在她身边,将一块折得很整齐的手帕递到她面前,“小姐,生活还有很多美好的。”
安言静抬头看向突然开口的身边人,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而那一瞬间她竟然很想笑,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多管闲事,还是因为他那如此励志的一番话。
美好?
呵,一年不到的时间,她的生活翻天覆地,以至于她不得不狼狈地逃开,生怕本就残破不堪的身心再次遭受伤害。
而他们第二次相遇,她正在满大街地找房子。
她没想到会再见到他,而他没想到她竟然会把那块手帕随身带着。
“还给你。”
她的眼睛还有些肿,人也晒黑了些,但李邱翔却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然后,他竟然成了他的房东,然后哥哥,再是老板...
这就是缘分?
安言静低头笑了,手指也放到琴键上,来来回回地舞动,一段轻快简单的旋律随即而生。
“怎么可能不记得。”她的声音伴着琴曲,竟平白生出几分柔情来。
李邱翔适时地收了手,让安言静慢慢飞扬出零星曲调,“三年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哭了么?”
安言静手上一顿,钢琴立马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的十指还没离开琴键。她转过头看着李邱翔,那眼神中的平静淡漠,让后者心里一惊。
她慢慢挪开手指,轻轻拂过耳边发丝,这不听话的刘海总是遮住她的眼,是不是该将它们剪去了?
“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她慢吞吞地说。
“那你会回答么?”
安言静歪着脑袋,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弧度,却只是吐出“背井离乡”四个字。
李邱翔一怔,自是不信的。
安言静看着他的表情,将那个刚到嘴角的笑容完全铺展开来,梨涡骤现,清雅脱俗,她很认真地道:“确实如此。”
“呵...”李邱翔摇摇头,他本就没打算逼她,她不愿意说,他又何必再问?
“还有...空难。”
“什么?”李邱翔大惊。
安言静盯着那分明的黑白键,眼神愈渐迷离,“空难,我父母。”
李邱翔的手狠狠攥成拳,他并不曾想过去挖她的伤口。
“对不起言静...”
她摇头,那抹清雅到让人心疼的笑依旧挂在嘴边,“过去很久了。”
李邱翔理科生的大脑此刻开始组装这个故事的梗概,又何况,这个故事原本就很简单。他推了推眼镜,只觉得每说一个字都如此艰难,“你父母遇难,所以你一个人离开武汉来杭州想要开始新的生活?”
是这样的么?
她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下,“嗯。”
大概是这样的吧!至少大抵上是的,她也不算骗他。
竟然是这样的,李邱翔看着安言静,不知道此刻何种表情才是最合适的。
他原本以为遇到他是她的不幸,因为若不是他,她不会遇到霍秦。
但若是没遇到他,刚刚失去双亲又背井离乡的人要如何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活下去?
这就是命?
命中注定他会为她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也就注定了她跟霍秦的今天?
“言静,不管秦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妹妹!”
安言静一愣,慢慢散开一个如沐春风般的笑,“那是自然。”
她从不后悔遇到李邱翔,也自然不会觉得因为他而遇上霍秦是什么坏事,毕竟,她也曾被呵护过,不是么?
至于她跟他,她从未想过他们会有结果,自然也就不会妄加期待。
但,心里那抹酸闷又该如何解释呢?
安言静苦笑,手指翻飞,一首带着淡淡哀愁的曲调应运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