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浙大食堂一如从前般拥挤。每一个打饭的窗口都排了很长的队，语霖和叶叶选了相对短一些的队开始排。
看着这些明媚又年轻的面孔，语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很多小情侣即使在食堂这样的公共场合也不避讳，照样搂抱着等待食物。也许只有年轻，才会如此张扬吧。其实张扬未必不好，起码说明你还没老。
语霖想起她和丁默涵，貌似他们从来不曾像这些情侣那么张扬过，反之，他们很低调。丁默涵不喜欢等，每次约会都要出去吃，只有偶尔几次，语霖坚持想吃食堂师傅做的鸡排，他才妥协，愿意来食堂。愿意归愿意，每次他都会因为各种琐事迟到，语霖边排队边等他，常常帮他把饭菜都买好了，他还没到。抱怨是难免的，不过抱怨完，下次还是会乖乖地帮他买好饭菜，然后乖乖地等他来。
“对了，叶叶，上次你说交了男朋友，现在怎么样了？”语霖饶有兴趣地问。
“散伙了。”叶叶满不在乎地答。
“这么快？！”
“对呀。”
“什么原因呢？”
“对他提不起兴趣。”很直接的答案。
现在的人都这样吗？不把爱情当回事，匆匆牵手，又匆匆分手……
“姐姐，到我们了，你要吃什么？”
没什么胃口，语霖瞎指了两个菜，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叶叶蹦蹦跳跳地去买饮料，很快拿着两瓶可乐回来，“姐姐你喜欢喝可乐，不喜欢雪碧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林浩……跟我讲过。”
语霖一惊，“你认识林浩？！”
“对呀。”
“怎么认识的？”这个丫头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
吐血！什么叫这个她就不用知道了？
“不行，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
“姐姐，你紧张什么？难道你跟那个林浩——关系匪浅？”
“没有。”
“姐姐，你神色不对劲哦。”叶叶看着她的眼睛，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意味深长。
“吃饭吧，菜凉了不好吃。”语霖低头。
“好吧，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前男友是林浩的师弟。”
“这么巧？”
“对呀，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我无意中就认识了林浩，有一次一起出去吃饭，是林浩请客，他付钱的时候我看到他的钱包里是你的照片。”
……
“然后我就说这个姐姐我认识，然后我们就自然而然地聊起你了。”叶叶说得头头是道。
“说我什么？”
“没说什么呀，就是随便聊聊。”
好吧，语霖也觉得自己不用这么警惕，就是随便聊聊，没什么大不了，她跟林浩其实什么都没有。
可是叶叶这个语气，好像在强调什么。难道她是在怀疑她跟林浩有……婚外恋？真有意思，这个丫头一天到晚脑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
叶叶下午只有两节课，下课后给语霖打了个电话，说跟同学出去找兼职去了，晚饭在外面吃。
到底是懂事的孩子，语霖想。听丁默涵讲，除了学费，叶叶不肯多拿丁默涵一分钱，从大一进学校开始就在做各种兼职来挣生活费。这样也好，早点接触社会，早点长大。
本来跟欣岚约好下班后出去疯，结果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丁默涵的车停在路边。
语霖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接你。”
“难得。今晚没有应酬？”
“这个月都没有。”
“为什么？”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
老板就是老板，说放假就放假，这哪是一般小律师能享受得到的待遇啊。
“你是说这个月你都不去上班？”
“是。”
……
“叶叶呢？”
“出去找兼职了，说不回来吃晚饭。”
“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啊？这回又是去哪里？”语霖觉得跟这个人在一起，总是有很多她根本不知情的计划。
“去我母亲那里，你不是说想去看看她吗？”
原来是去见婆婆，语霖顿时心情好得不得了。对于丁默涵的父母，语霖的确是生疏，那次去见丁父，那张严厉的面孔至今让语霖想想都后怕。那他的母亲呢？应该会慈祥一点儿吧。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丁默涵突然问。
“圣诞。”
“怎么没跟我要礼物？”
得了吧，以前又不是没要过，结果不仅礼物没拿到，还受到他一阵鄙视，“你多大了？”况且，丁默涵这种不解风情的人，向来不管什么节日不节日的。大概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春节。
说到圣诞，春节也近了。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似乎很有纪念意义。
“默涵，今年春节有什么打算？”她侧头看他的脸。
“你想怎么过？”
“我还没想好。”
“上午医生打电话过来说，我母亲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势。”丁默涵揉了揉太阳穴，“发病越来越频繁，所以今天带你去看看她，怕去晚了……她连我都不认识了。”
语霖看着他的侧脸，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从他低哑的声音也能知道，他很难过。
“默涵。”
“嗯？”
“把你妈妈接回家里吧，我们一起照顾她、陪她，说不定会好很多。”
“我也有这个想法。”
大概是心情有些沉重，丁默涵打开收音机，点歌台。电台女主持的声音像柔柔的棉花，让人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今天，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神秘听众给我们来电，说想为远在他乡的某个人点一首歌。这首歌是来自陈奕迅的《好久不见》，大家一起来听一下吧。”
接着，深情的浅唱缓缓流出，语霖歪着头，有些困了。
为远在他乡的人点一首歌，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你过得好不好，你是否变了容颜，我们是否此生不复相见？即使见了，面对你似熟悉又陌生的脸，我会不会一时忘情泪流满面……
好久不见，没什么比这四个字更让人胆怯的了。原来时间，并不一定会让人变勇敢。
打了个盹，目的地就到了。
“语霖，到了。”丁默涵轻轻叫醒副驾驶座上睡得正香的某人。
睁开眼，“这么快？”
果然是郊外，人烟稀少，城市的繁华拥挤皆不见，只有迎面而来的冷清和肃穆。冬天的郊外，就是这种凛冽的感觉。下了车，语霖打了个寒战，起风了，有些冷。
眼前是一幢看起来有点旧的宅子，被收拾得很干净，连落叶都少有。
“快进去吧。”丁默涵抓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把她的手整个都包在里面，这种感觉比十指相扣更让人觉得温馨。
宅子不大，走到门口才见到里面有位妇人。
“黄阿姨。”丁默涵敲敲门，叫道。
妇人过来开门，“默涵，你怎么来了？”
“听刘医生说，妈妈最近情况不好，我来看看。”
“唉！”妇人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看到丁默涵身边的语霖，有些诧异，“这位是？”
“这是语霖。”丁默涵放开她的手，“语霖，这是一直照顾我妈妈的黄阿姨。”
“阿姨，你好。”语霖对她微笑。
看这两人的神态，黄阿姨自然心领神会，“默涵，今天要住这边吗？我给你收拾房间？”
“不用了阿姨，我今天就是来接妈妈去我那边的。”
“接她走？这……”黄阿姨显得有些为难，“默涵，你妈妈发起病来，你可招架不了。”
“没关系，阿姨不用太担心，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语霖明白了，这位黄阿姨就是一直照顾丁夫人的看护。听丁默涵说，她这一照顾就是好多年，丁默涵早已把她当自家人一样看待。
“最近天气冷，你妈妈她身体有些虚，没日没夜地开着暖气都不管用……”黄阿姨又叹了口气，“你们快进去看看她吧，哦，对了，我帮她换了个朝阳的房间。”
“好。”丁默涵又抓起语霖的手，上了楼。
楼梯是木制的，踩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黄阿姨提醒道：“小心脚下滑，最近湿气重。”
跟在黄阿姨后面，来到二楼一个阳光充沛的房间。背对着他们躺在躺椅上的人，就是丁默涵的妈妈，丁夫人。
黄阿姨示意小点声，“她刚刚睡着，不要吵醒她。”
语霖放轻脚步，走到躺椅旁。
这是怎样瘦削的一张脸啊，眉目跟丁默涵有些相似，虽然老态明显，但仍能看得出，眼前的老夫人年轻时必是一位佳人。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她憔悴疲惫的脸上，额头的丝丝白发，让人心疼。
语霖想起当日在海南，雯沁对她讲过的那些故事，如今要把那些故事跟眼前这位丁夫人联系在一起，突然生出悲凉的情绪来。
她是个伤了心的女人，为爱情，憔悴成这副模样。这让语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远在天国的妈妈，也是这样一个女人。回国后，她还没有去看过妈妈的墓碑，怕一见到，就忍不住哭，怕妈妈看到她的眼泪，不能安息。索性就不见吧，如果不见比见更让人安心，那就不见。
在房间静坐了一个多小时，丁老夫人才睁开惺忪的睡眼。
“妈，你醒了？”丁默涵帮她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头发。
“默涵……”老夫人有些激动，嘴唇颤了颤，叫出丁默涵的名字。
世界上的母亲一定都是如此，就算傻了痴了，也能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已经很久不在身边，哪怕他早已不是小时候的模样。
“妈，这是语霖。”丁默涵把语霖拉到躺椅旁，“我结婚了，妈。”
老夫人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温婉的女孩子，“默涵，我……我睡了多久，怎么我一醒来……你就结婚了？”她颤抖着把手伸过来，拂过儿子的脸。
“妈。”丁默涵抓住她的手，放在颊边，“我们接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
“语霖和我，都会好好照顾你，你想吃什么，我们就给你买，你想去公园遛弯，我们也陪你，好不好？”
“不好，会影响你工作。”丁老夫人突然坚定地说。
“不会影响我，我会让语霖照顾你的，妈。”丁默涵强调。
“语霖？”丁老夫人依旧满脸困惑。
“妈，我是语霖。”语霖爱怜地握起老夫人的另一只手，“妈，我是默涵的妻子，也是您的儿媳妇，您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老夫人半痴半醒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回家……”
辞别了黄阿姨，丁默涵把母亲抱进了车子里。
语霖也坐进了后座，一路上陪着老太太说说笑笑，老太太好像突然清醒了很多，知道旁边这个女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媳妇。
“你跟默涵结婚……怎么都没有告诉我呢？”老太太突然郑重地看着她。
“那个……”她一时找不着话来接。
“刚刚默涵叫你……语霖？”老太太皱眉，很认真地开始思考，“你不是小雪吗？我没糊涂啊，我记得默涵是要跟小雪结婚的……”
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下。老太太和语霖同时向前倾！
“默涵……你小心一点儿！”语霖说。
“妈，晚上想吃点什么？”他问。
“吃……”老太太马上转移了思路，“吃汤包。”
“还是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店，好不好？”丁默涵像哄小孩一样。
“好！”老太太高兴极了。
看来是个老字号，这么冷的天，依然门庭若市，热闹得很。一阵阵汤包的香味飘得满街都是，老太太一闻到这香味，开心得喜笑颜开，根本不像个病人。
“这家店开了二十年，生意一直很好，味道很正。”老太太居然主动跟语霖介绍起来，“从前默涵最爱吃这家店的汤包了，我总是买了给他当早餐。小的时候，吃不到这里的汤包，他都不肯去上学的。”
“妈，我的糗事您就不用拿出来讲了。”难得，丁默涵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好好好，不讲。”
“妈，我们是打包带走，还是在这边吃？”丁默涵问。
“带走吧，你不喜欢人多。”
“嗯。”丁默涵点点头，“你们在车里等一会儿，我去买。”
等他拎着两盒汤包回来的时候，老太太跟这个儿媳妇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了。语霖朝丁默涵使了个眼色，两人会心一笑。
原来丁默涵喜欢吃汤包啊，这一点她怎么没发现呢？上学那会儿，从来就没听他说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在她的印象里，丁默涵没什么喜恶，对所有事都是感情平淡。她甚至还经常想，丁默涵是个冷血动物。
“来，小雪，你也尝尝。”餐桌上，老太太夹了一个汤包放进语霖的碗里，可是叫的却是姜雪的名字。
丁默涵脸色一怔，深情且无奈地看着语霖。
语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快吃啊，汤包一定要趁热吃。”老太太宠溺地拍了拍语霖的头，像妈妈对女儿一样。
“嗯！”语霖赶紧咬了一口，边咬边冲着老太太笑。不知道是不是笑得力不从心，这一口竟卡在喉咙怎么咽都咽不下去，然后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丁默涵看出她脸色不对。
她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一阵恶心上涌，她丢下筷子直奔卫生间，掀开马桶盖就是一阵吐！那种恶心，恨不能把肠胃都全部吐出来才舒服。
丁默涵跟着进来，“怎么吐了？是不是吃不惯，太腻了？”
老太太也慌了，赶忙倒水给她漱口。
一整个晚上，语霖什么都吃不下，明明很饿，就是吃不下。
奇怪，她又不是第一次吃汤包，以前在国内，她也好这口。难道是出国的那几年，远离了汤包，所以胃才排斥？
直到叶叶回来，买了些新鲜的水果，语霖才勉强吃了点。
丁夫人虽然没见过叶叶，但第一次见面，就非常喜欢这个机灵的女孩子。叶叶也对老太太很上心，陪着老太太一直聊到很晚才回房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