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很久，终于醒来。可是，醒来的滋味不好受，周围充斥的都是药水的味道，腹部有痛感，语霖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闭上眼睛，之前的一幕幕画面才出现，照片、叶叶、丁默涵、姜雪、老地方……还有摔倒。
重新睁开眼睛，想用手去摸腹部，却发现手被人抓着。接着就看到丁默涵的那张脸，他正看着她。
“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不说话。这个男人，就是照片上的人，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这一切都像一场戏，让人啼笑皆非。
他是丁默涵？丁默涵又是谁？
她觉得有些累，真想一睡不醒。不醒来，就不用思考这些问题。
“语霖。”丁默涵轻抚她的脸颊，“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沉默。她再次闭上眼睛。
“你已经睡很久了。”他心疼地说。
“这是在医院？”她问，依然闭着眼。
“嗯。”
“我怎么了？”
“先不要问这么多，你安心休养，会没事的。”
“我的孩子呢？”她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
“孩子以后还会有。”
“我的孩子没了是吧？”她终于睁开眼，眼泪一颗一颗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头上。
他帮她拭去眼泪，吻上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是冰冷的，眼里都是厌恶。
她厌恶他。
“请、你、不、要、碰、我。”她一字一字地宣判。
他知道她的心痛，失去孩子，不止她，连他自己，也是一阵一阵的疼痛难忍。
他知道是他的错，他不该让她一个人出去，他该陪着她。懊恼、心疼、自责，他甚至想在自己身上捅一刀，他的痛多一点儿，就好让她的痛少一点儿。
“语霖，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
“以后？”她惨白冰冷的嘴唇扯出笑，“不会再有以后了。”
但愿此生都不要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语霖，你怎么了？”她的冷静，让他不安。
他宁愿她大声地哭出来，或者责骂他也行，他不想看到她沉默。沉默是极端的痛楚，这种痛他体会过，不想她也去承受。
“我要出院。”她说。
“你的身体还很虚，现在出院医生也不会允许。”
“丁默涵，帮我打电话给林浩。”她冷冷地抛出这句话。
“找他做什么？”
“让他带我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压着怒气，告诉自己，不能跟病人计较。她是病人，她只是受了刺激而已。
“我说，打电话给林浩，带我走。”她重复道，语气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语霖，不要闹了。等你身体好一点儿，我就带你回家，我知道你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他用哄小孩的语气耐心地说着，“乖，你先休息，等医生过来，我会跟他协商，不会让你在这里待很久。”
“丁默涵，你听好了，我要你把林浩找来。”
他一窒，不知道再说什么。他根本不清楚，现在的语霖，到底在想什么。
“丁默涵，你爱我吗？”她突然的一问，让他苦恼不已。
为什么她要问这个问题？难道他爱得不明显？她还在怀疑什么？
“怎么不说话？”她又问。
“爱。”他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说出这个字。
“你爱姜雪吗？”
“这个问题我给过你答案。”
“她在你心里的分量是什么？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是她，你会不会心疼？”
会，就算没有爱情，心疼，还是会的。对于姜雪，他已经够残酷，残酷到自己都会于心不忍。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不爱姜雪，于心不忍，不等于动情。世间的感情有太多种，有一种它既不属于爱情，也不属于友情，更不在两者之间，他对姜雪，正是如此。
“怎么不说话了？没有答案是吧？”她嘲讽地笑，笑自己的问题太愚蠢，也笑他的无言以对。这个时候，她还在期待什么？还能期待什么？
“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记得帮我打电话给林浩，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
他想去握她的手，却被她隔开。
也许等她冷静一会儿，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坐在医院的长廊上，透过窗户看外面，雪还在下，积雪已经很厚，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
天渐渐变黑。却因为雪的原因，外面一片洁白的亮光。
叶叶打来电话，说会照顾好丁阿姨，让他放心留在医院。
挂了电话，丁默涵起身，推开病房的门，语霖已经醒了，睁着眼看天花板。
“醒了怎么不叫我？”他问。
“林浩呢？”
“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他避重就轻。
“我要见林浩。”
“你的丈夫就在眼前。”他不得不这么提醒。
“丁默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她带着挑衅的口吻问他。
他点点头。
“我今天会这么难过，是因为我失去了我和林浩的孩子。”
“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孩子，是我和林浩的，不是你的。”丁默涵，这就是背叛的滋味，你痛苦吗？痛苦就对了。
“语霖，这个玩笑以后不准再开。”他严肃地看着她。
“丁默涵，不要自欺欺人了，这不是玩笑，这是事实。没错，我爱林浩，他也爱我。他为我，从巴黎一直追到杭州，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如此爱我，我很满足。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吗？因为我恨你，我想看到你痛苦，我要把你当年加诸我身上的痛苦加倍地还给你，你明白吗？”
但愿她真的是在开玩笑。
“我很开心，看到你现在难堪的表情。你一定很诧异，不可思议是吧？你一定还觉得，我只是在骗你。那么，你想错了。我没有骗你，我骗你干什么呢？有必要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我很清醒，现在不清醒的是你。丁默涵，我不爱你，今生我只爱一个男人，他叫林浩。他会带我回巴黎，那里有我们相识到相恋的所有回忆。”
丁默涵背过身，不看她。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语无伦次。
“护士小姐，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语霖对刚进来给她拔针的护士说。
“请说。”
“帮我打一个电话，他的号码是……”很流利地报出林浩的手机号。
“好的，稍等。”
“麻烦你告诉他，让他过来替我办出院。”
“可是你还需要……”
“他会替我向医生作说明。”
说完这句话，她平静地闭上眼睛，下一秒，她该让自己轻松。
等林浩，来把她带走，离开丁默涵的生活，完美转身。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没有必要。
回想刚刚丁默涵落寞的表情，她就有一种快感。经过了这些事，他还能跟姜雪白头偕老，幸福一辈子吗？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一个卫语霖。姜雪那么骄傲的女人，真的会不在意丁默涵生命里有过其他女人？如果不在意，说明她不爱他。如果在意，那么这就是日后他们不幸福的根源。
所以，丁默涵，你输定了。你没有资格去笑得灿烂，你没这个福分。
林浩很快来到医院。一接到护士的电话，他连睡衣都来不及换，套了件大衣，就直奔医院，生怕她有什么不好。不过，迎接他的却是她甜甜的笑容——她没有不好。
“林浩，你过来。”她说。
林浩诧异地擦过丁默涵的身躯，来到语霖的病床边。
“带我回家好不好？”卫语霖对他说。
什么意思？
“去跟医生讲，我不要待在医院。”
“这个……”
“林浩，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药水的味道。”她恳求着，“已经没什么事了，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呢，在家里也可以吊针。”
林浩困惑的是，明明丁默涵就站在旁边，她的这些恳求为什么不对丁默涵表达，而要对他这个“外人”？尽管林浩也不想把“外人”这个词安在自己身上。
“林先生，不好意思，我妻子刚刚在跟我闹脾气，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丁默涵似乎已经不耐烦林浩的继续存在。
“语霖，你们……”林浩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默涵，我以为我刚刚已经表达清楚我的意思了，没有想到，凭你的理解力，居然还需要我重新解释一遍。”她转过视线，看着林浩，“这位你口中的林先生，就是我心里唯一的爱，也是最后的爱，我现在想让他带我离开，离开这里，也离开你。我对你没有半点感情，更不想再面对你，我和林浩，会很快回巴黎，希望丁律师你就此放手，不要再做纠缠。”
一声“丁律师”，隔绝所有。
“林浩，带我走。”语气不容拒绝。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这一刻，他等了太久。曾经的他幻想过无数次，有一天能听到她说，带我走，离开这里，忘记过去。今天，他终于听到了。可是为什么，他有些犹豫，觉得这不像她的真心话。
“林浩，带我走。”她再次说。
“卫语霖！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丁默涵终于忍不住发怒。
骄傲的丁默涵，你也有今天的狼狈？她冷笑，不看他。
“我会跟医生讲，马上办出院，带你回家。”丁默涵说。
“林浩来了，就不用麻烦你了。”
“你是我的妻子。”
“丁律师，请不要用这种口气跟病人讲话。”
“那我们就不要讲话。我现在去跟医生协商，马上出院。”
“丁律师，请不要侵犯我的人身自由权，我说了，我要跟林浩走。”
最终被林浩领回了家。像一只流浪狗，狼狈不堪地遇到了肯收留的主人。而丁默涵，又是怎样的狼狈不堪，她想想都觉得痛快。
“我给你倒杯水。”林浩心疼地看了看她惨白的嘴唇。
“谢谢。”嘴唇掀了掀，想再说什么，终究还是被沉默取代。
“喝点热水，会舒服很多。”她接过水杯，触碰到他的手。
还没来得及缩回，手就被他握住，她的手被夹在水杯和林浩的手掌之间，才渐渐有了温度。
“怎么开着暖气，你的手还这么凉？”
“刚刚在医院，一直都在吊针。”
“在医院，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直视她的眼睛，问。
低头，不答。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有一个女人，对着自己的丈夫说，我是她的最爱，要我带她走。而我，居然还真的把她带走了。我到现在都没有真实感，我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
“林浩，”她打断，“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跟我不需要说这些。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和……他，怎么了？”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为什么我感觉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才是最后的傻瓜？所有事情，最后知道的，都是我。”
她都知道了？姜雪都告诉她了？
“对吧？”她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
“你知道，叶叶知道，也许欣岚也知道。”她笑笑，“只有我不知道而已。”
今天笑了太多次，笑得脸有些疼。心，却是空的。
“语霖，我不是刻意隐瞒你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所以你选择跟其他人一样，把我当傻瓜一样蒙在鼓里？”
“如果欺骗可以让你不受伤，我会选择一直欺骗下去。”
“我也宁愿一直被欺骗下去。”可是，现实却很残忍，活生生把活在幻想中的人拉扯回来。
“语霖，你还有我。”
沉默让人窒息。
“就像你在医院说的那些话一样，你会让我带你回巴黎，我们离开这里，忘记这里，好不好？”
忘记这里，谈何容易？
“语霖，相信我，忘记，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做到。”
“不是很难的事，你怎么不忘记？”
“因为我不愿意。”
“林浩，你怎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儿呢？”
“你跟我一样，有什么立场说我？”
良久，她说：“我们回巴黎吧。”
“你真的想通了？”
“是的，想通了。”语霖狠狠地点头。
“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我们把丁默涵叫出来，说清楚。”
“要说什么？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要走，也得有个告别式吧？”
“不要，我不要告别式。”
“说明你还没有想通，你只是在逃避。”
“不，我想通了，我再也不要在这个地方待了，我只想赶快离开，越快越好。”
“真的决定一辈子都不再见他了？”
“此生不复相见。”
一周后的飞机，巴黎。
无人送行。没有人知道他们要离开，包括欣岚。
飞机插入云霄的那一刻，语霖闭了眼睛，觉得这就是一场梦。
几个月前，她就是这么从巴黎飞到丁默涵身边，现在又以相同的方式离开。
几个月而已。
这就算跟情夫私奔吧？私奔到巴黎，听起来多浪漫。而这样的浪漫，恰好会变成丁默涵心头的一根刺，让他寝食难安。想到这里，语霖就觉得不虚此行。
飞机降落，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短信，都是欣岚的。
“你在哪里？”
“叶叶说你没有跟丁默涵回家，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在医院被绑架了？”
“没有被绑架就给我回短信！”
“为什么一直关机？不就是流产吗，至于躲起来不见人吗？又不是绝育！医生都说了，只要你好好调养，以后还是会怀孕的。”
看来不回个电话，她就要报警了。
按绿色键，拨通。
仅两秒钟，就接通了，“你总算有人性了，总算知道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跳长江了呢！”欣岚在那头。
“欣岚，我在巴黎。”
“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
“跟林浩？”
“嗯。”
“难怪我也联系不到他，我还以为他也被绑架了呢！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搞什么？”
“欣岚，我想我不会再回去了。”
“那丁默涵呢？”
“我跟他，结束了。”
“你发什么神经！什么叫结束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就因为流产的事？那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你，害你流产，这个责任我来负，你不要怪罪到丁默涵头上行不行？不是我为他说话，这件事你真没办法算到他头上。”
“欣岚……”
“你跟林浩跑去巴黎是什么情况？有你这么做人家老婆的吗？你合格吗？何况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你不在家好好静养，非要耍什么小脾气，在外面乱跑，以后有你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离开丁默涵，是这辈子最明智的选择。”
“你不要忘了，你们现在是合法夫妻！”
“我不介意通过法律途径解除这个合法关系。”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去问姜雪吧，这么精彩的剧情她难道没告诉你？”看看林浩，“好了，我要挂了，刚下飞机。”
中国杭州。
丁老夫人从叶叶口中得知语霖流产的消息，精神一下子崩溃了，每天拉着丁默涵的衣袖问她去哪里了，她怎么还不回家。丁默涵吐着烟雾，幽幽地说了一句：“她走了。”
一句她走了让丁老夫人的精神再次受到重创。她一个人跑了出去，“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我的孙子……”
“妈——”丁默涵追着跑出去。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残忍的一幕：老夫人横闯马路，被一辆大货车撞飞了出去……
“妈——”他大叫。
丁老夫人当场死亡。
那种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倒塌的画面就此定格在眼前，然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医院的停尸房。冰冷的空间里，只有他和母亲。一直想要用心呵护的人，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跟他隔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