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又过了三五天，这日下午，易铭独坐小船，于三海内钓鱼苦闷度日。那午后阳光，照耀在湖面上，又折射在他大伞遮着的脸上，只两三小时，脸上已火急火燎，皮都烤熟了一般，手捂上去，滚烫无比。他无精打采、昏昏沉沉，竹篓子里，并没有几个鱼。实在无聊透顶，收了竿子捉了双桨，朝码头划去，离岸方有二三十米，那码头之上，站着一人，易铭一看，正是锡兰。
这姑娘得了唐方首肯，天刚放亮，就带了几个太监，乘了小轿，却往周城采办去了。可能刚刚回来，一路劳累，所以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她不断挥舞小手，脆生生、娇滴滴地喊着爷。易铭看她样子，知道定然有事相告，所以用力使桨，划了好几十下，船如离弦利箭，飞到码头，穿进那木头栈道里去，随着几声脆响，木头板子，也断了好几块。
锡兰不以为意，笑着扶了易铭上岸，又说道：“爷真性子急，回去奴婢叫滕公公派人来修好……。”
易铭不听她啰嗦，回头看了一眼小船，那里边已然渗水，看这样子，早叫他撞破了。锡兰又说道：“爷，莫去管这等事，奴婢今日有要紧的事情给爷讲。”
易铭随口问道：“什么事？”见锡兰半天时间，却赶了不少路，这下子刚回来，却跑来自己这里，这丫头服侍自己，尤为上心，易铭感动之余，瞅见她脸上大汗淋漓，心生怜惜，自然伸出手臂，抓着袖子，给她抹了个遍。
锡兰不曾设防，被易铭这么一弄，来不及躲开，脸儿红彤彤，羞不胜羞，娇嗔道：“爷……。”
易铭越过锡兰头顶望去，湖边堤岸处，有一小亭，易铭在里面小憩过两三回，知道这亭子让周文秀取名为“载波亭”，易铭不知他深意，所以只得佩服佩服。
拉着锡兰亭子里方才坐下，易铭还未问，锡兰却先说话了，她无不奇怪说道：“爷，您知道奴婢今日在周城，碰见谁了？”
易铭摇着头，如何能知，只得示意让锡兰又往下讲。这姑娘说话历来啰嗦，所以不择重点，从头讲来，她重三遍四，说道：“昨日奴婢向唐大人请出，和这殷公公一道为姐妹们采办东西，奴婢们这一路，丝毫都不耽搁，到了王城，这城门方才开。爷，奴婢等起了个大早，就无非是想早点办完正事，希图回家一趟，奴婢家，就在东城棋盘街，奴婢家里大哥，下月就要娶嫂子，所以奴婢……。”
锡兰说的时候，已察觉易铭对她拖沓冗长、东拉西扯的说话不满意，所以这姑娘赶紧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奴婢在西市走了好多趟趟，买了镜子针线爽身粉，还有手绢熏香太阳伞，杂七杂八，都照单子采办齐全，打了包，装车由殷公公先行运回来，奴婢就抽空回了家里……。”
易铭听她实在啰嗦，打断说道：“你这丫头，说个什么没个头绪，简直要将我急死。”
锡兰听罢，赶紧陪不是，又说道：“爷莫急，奴婢这就说。奴婢在家里耽搁了一会儿，出门临上轿子的时候，就有两个人给拦了下来。奴婢当时着实害怕，还以为碰到了坏人，奴婢身旁，就两个轿夫。那两人中，其中一个，生得高高大大，满生都是铁疙瘩一般的肉，大白天里，袒露胸脯，那浑身都是黑乎乎的毛。奴婢害怕，只是和他一道的，还有个人倒还沉稳一点，如不是这人说话有礼有节、知书达理的，就那大汉一副恶狠狠的相貌，奴婢差点就被他吓个半死……。”
易铭插话问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平白无故那两个拦你干什么？何况你不是说就在你家门口吗？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锡兰答道：“是呀！奴婢也奇怪，可这两人丝毫不怕，拦住奴婢，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爷，这两人对奴婢说是他们和爷是老相识……。”
易铭听罢，竟一愣，问道：“什么？还和我老相识？”
锡兰看了一眼四周，见堤岸湖畔，空无一人，她犹自不放心，凑近易铭，压低声音，说道：“爷，这两位爷一人姓安，让奴婢称他安四爷，大名好像叫安世绪什么的，另外那位爷，说是姓酆，这姓奇奇怪怪，叫什么奴婢没记住……。”
易铭听了，心都冒到了嗓子眼，赶紧说道：“你说是安世绪和酆尔卓？”
锡兰答道：“对对对，那位爷正是叫酆尔卓，爷，真是您老相识？”
易铭一时半会儿，岂能和锡兰说得清楚，只说道：“岂止老相识，这两个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一个是安四哥，一个是酆二哥……。”易铭说着说着，却在想：“这两个大难不死，又怎么来到这里的？难道两人知道自己被囚禁在这里？”
易铭想到这里，又问道：“丫头，他们还对你说了什么？”
锡兰在易铭问时，早已明白三人关系，绝不一般，易铭一问之下，如何敢隐瞒半点，于是答道：“爷，这两位大爷说他俩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打听到爷的下落，两位爷不远万里，来到我大周，知道爷住在这里，所以早上奴婢出宫的时候，这两位爷就一路跟着。好像知道奴婢是爷身边丫头似的，两位爷就想要我想方设法，与爷见上一面。还说有好多事情，见了爷，方才说得清楚。这不，奴婢知道爷这是大事，所以一刻也不敢耽搁，就赶紧回来了。”
易铭听到两人已知自己落脚之处，放心不少，可陡然间想起这安泰宫戒备森严，要和他两个见面，自己出不去，他俩进不来，要真见面，何其艰难。所以易铭竟一时没有主意，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怎么才能相见啊？”
锡兰听了，早已料到易铭会这么问，她胸有成竹，答道：“爷，奴婢和两位爷，早先也没有主意，只是奴婢后来，还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易铭赶紧问道：“你快讲，什么法子？”
那锡兰停顿一下，笑着说道：“奴婢就知道爷性子急，看，都急得满头大汗的，爷莫慌，奴婢慢慢讲来……。”
锡兰掏出手绢，擦拭着易铭一脸汗水，那手绢散发着阵阵的幽香，直侵润易铭心脾，易铭一时失态，捉了锡兰肉乎乎、粉嫩嫩小手，锡兰慌忙抽回手，脸儿通红，嗔道：“爷……。”易铭见她忸怩作态，一时也春心荡漾，再看了两眼，心里暗暗想：“这姑娘聪明伶俐，心又好，今后谁要是娶了，也是贤妻良母一个……。”
锡兰收起心里那些杂念，对易铭说道：“爷，宫里毕公公，负责这里头上上下下膳食，那大米白面、禽蛋果蔬，每日天不尽亮，就有人专门送来。奴婢与这毕公公，祖籍竟是一个地方的，所以历来能够关照的，就互相关照，他与奴婢，就走得近。前头奴婢家一表兄，才来大周，生计无着落，就倒腾海鲜生意。奴婢见他勤快，爱到奴婢家进出，知道他生意不好做，奴婢就与毕公公说了，自那以后，这宫里海鲜鱼货，就叫奴婢表兄给包了……。”
易铭不知道这锡兰表哥，和这大事有何关联，只是见锡兰说得郑重其事，只得耐着性子，听她说来。
锡兰又说道：“奴婢于是就想，我表兄每日都安排人送货进司膳房，虽然不得进大门，照宫里规矩，都是自东后门直进司膳房，奴婢就想：那两位爷，就趁早上送货的时候，进了司膳房，爷可想法前去，这样的话，三位爷就可见得着了。只是爷要起个早，还得顺顺当当，如期赶到司膳房。想来爷前去，无人敢阻拦，要有，奴婢也想好了，大不了毕公公那儿，奴婢再想点办法……。”
易铭听着听着，不禁暗暗点头，这姑娘果然精明能干，该设想到的，均无遗漏想清楚了。所以易铭高兴之余，又情不自禁，一把搂过锡兰，强行朝她脸上，亲了一口，欢喜说道：“你这丫头真好，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那锡兰被他占便宜，电光火石间，来不及躲开，虽然心里也没想过反抗，只是易铭大嘴，一吻之下，还是极难为情，脸儿跟熟透的苹果一般，红得透透的。
如是半天，锡兰神情方才恢复正常，这丫头浓眉大眼，含情脉脉，勇敢地看了易铭好一阵子，到了后来，终于又理清思路，对易铭又说道：“爷，奴婢和那两位爷商量好了，就明儿一早，两位爷就随奴婢表哥一道前来。”
易铭对这丫头缜密心思，佩服之余，却又问道：“你连你表哥那里，也说好了？”
锡兰则答道：“爷，每日晚上，奴婢表哥大多会来宫里，就次日采办的东西，到毕公公手下管事儿的公公或是司厨那里领条子，奴婢今日早点赶过去，给表兄那里讲好。奴婢前头早将两位爷，指了表哥住处，两位爷今晚，会在奴婢表兄家里安心等表哥回去……。”
易铭早赞叹不已，对锡兰说道：“你这丫头，真是合爷的心意，你说，就你为爷操办的这事儿，要爷怎么谢你才好？”
锡兰听罢，却说道：“爷，奴婢这么着，是感念爷心疼咱们这些下人，爷是真心待咱们好，这宫里的公公和仆役，对爷早就感恩不尽。爷不是寻常人，奴婢这么做，不是妄想要爷什么恩赐，只爷对奴婢好，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易铭心里，大为感动，差点又要去搂这丫头，锡兰早有防备，自然早退了起身退了一步，易铭阴谋，没有得逞。
锡兰站着又说道：“爷，如没有其他事，奴婢这就下去，先找到毕公公，给他说定了，明儿一大早，叫他过来领着爷过去，专等两位爷前来。”
易铭想了一想，觉得妥当，只好说道：“这样行，你先去，爷还要划划船、钓钓鱼，刚才的事情，可要保密，不得让人知道啰。”
锡兰答道：“爷请放心，这是大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奴婢是懂得的。”
锡兰如此忠诚稳重，事无巨细，都考虑得如此周全，易铭哪里会不放心，嘱托了两句，锡兰点头，转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