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来了!”志达又把这话从心底里默念了一遍。说实话,这个家让他感到心寒,这个家甚至比地震还要可怕。
雨婷刚才说“计划生育好!”这话固然不错,计划生育从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家庭和社会的负担,可计划生育只是控制了人口的数量,却没办法对人们的思想道德予以限制。
常言说:“龙生九种,九种各别。”很多事情是怨不得别人的,就像他们村子里天天嚷着要修路,可多少年过去了,几乎全乡每个村子都通上了公路,而只有他们村的“致福路”到现在还没有动工。
志达记得早在他上初中那几年,乡党委乡政府就积极响应党中央国务院的号召,要“村村通公路”,村民们也一个个蠢蠢欲动,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却一直没能实现,现在“西部大开发”的舂风早就吹过了,修路的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了,大家还在用那种最古老的方式生活着。
看看,看看,想着想着又想远了,这就是志达,他的思想总是那么复杂,他总是想为如何改变家乡的现状和大家的思想而出一份力,也难怪他的头上会生出那么多的白头发来,也难怪他立志要当一名教育作家。可惜啊可惜,也只有可惜可以可惜。
“哎——”志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不知道爸爸和三爸、四爸他们该如何面对和处理爷爷的这件事情,他想象着三爸和四爸肯定会义愤填膺,争着抢着把爷爷接到各自的家里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爷爷就更有可能被接到自己家里来,因为爸爸是长子,爸爸有优先权。想到这里,志达不由非常欣慰的笑了笑。
屋外漆黑一片,屋外的风越刮越嚣张,吹的院子里哐哐当当的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推倒了,志达也懒得去理,他翻过身来又去装睡,却还是睡不着。怎么回事吗——志达正烦闷着,院子里隐约传来了脚步声,这响声夹杂在忽大忽小的风里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熟悉中却带着一点儿陌生,因为这脚步声比以往任何时候听起来都要沉重。
——是爸爸回来了!
志达不由紧张了起来。
——电灯突然被拉亮了。
原来妈妈也没有睡!
志达回过头去看了看,哥哥志强的眼睛也睁的大大的,只有妹妹雨婷睡的死死的。
门没有锁,门是特意给爸爸留着的。可是,建国走到门口时却有些犹豫了,他把手伸出来,缩回去,然后又伸了出来。
门终于被推开了,建国慢腾腾的走近炕头,看了看说:“都没睡啊?”建国说起话来,突然变的那么有气无力,一点儿也没有了平时的那种从容和自信。他问完这话也不上炕,就在凳子上不声不响的坐了下来。
“事情商量的咋样了?”妈妈等不急他发话,就先开口问了起来。
“我就是来跟你们商量这事情的!建业说,当初咱爹本来跟他们住的好好的,那知建军一叫他们就跟着走了,他当时怎么留也留不住,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待父母不好了,害得他落了个不孝的骂名,他现在非常气愤,说他不但不要咱爹,而且还要找建军算帐!”建国越说越失望,越说越痛心。
“这个换了我也一样!”妈妈没好气的说道:“你看当初他爷爷跟他二爸走了之后,把他四妈给哭的眼睛都肿了,两天没吃饭,一直闹心闹心,都闹出了一场大病,这事就算是他四爸答应了,他四妈恐怕也不会答应!就看他三爸家要不要了?”
“建功是想要的,‘百善孝为先’,自己父母不要还不成了笑话!更何况咱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呢!只是建功家只有一张炕,刚好够他们一家人睡觉,要是把咱爹接去了,你让他们一家人睡到地上去啊,这现在还成,要是到了冬天还不把人给冻死了!眼下咱爹也只有到咱家来了,可是,可是你跟咱爹的关系向来不好,跟咱娘那就更不用说了!我这个做儿子的,我还是村支书呢我?我——”建国重重的低下了头去。
“你是怕我不要啊?你没看电视里‘感动全省的十大人物’吗?说那啥地方有一对夫妇,他们十年来一共收养了十位孤寡老人,他们连别人的父母都能养活,难道我连自家的老人都不能伺候吗?我就算再混帐也还没混帐到那种地步吧?你现在就去把他爷和他婆给我接来,我要让大伙都看看……”妈妈一掀被子从炕上坐了起来。
“你真是这么想的?”建国突然抬起了头来,他那死灰一般的脸上燃烧起了无限的希望,他不由激动的站起了身来,语无伦次的说道:“太好了,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只是,你们早点睡,明天一早我就来叫你们,今天太晚了,我现在就去给咱娘说说,我怕她会想不开。志达,你和你哥哥明天一早就来拿东西,把你爷爷的东西全搬来,把雨婷也叫上。”建国当时就喜笑颜开,手舞足蹈的,一家人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建国就红着两只眼睛,匆匆忙忙的跑回来叫醒了大家道:“起来起来!快点起来!快到你二爸家去,你爷爷过世了!”
“啥?这是啥时候的事情?”妈妈又一掀被子从炕上坐了起来。
“一个小时前……”建国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又急匆匆的走了,大家谁也没听清他后面说了些什么。
太好了!爷爷死的太好了!爷爷为什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是二妈说了那话以后才死呢?恐怕就是在等二妈的那一句话吧!志达这么想着,他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悲伤,他穿好了衣服就赶紧往二叔家去了。
二叔家早就哭成了一团,那些所谓的孝子贤孙一个个哭的天昏地暗,死去活来,特别是那二妈像杀猪一般,她算是所有人当中最最最伤心的一个了吧!左邻右舍闻讯都赶了来,一面安慰大家要节哀顺便,一面布置灵堂,一面又派人去请娘舅家人,做棺材的木匠,风水先生等等,还要把这一噩耗赶紧转告给亲戚朋友。灵堂的布置非常简单,就是在正堂的桌子前面挂一张白纸,把死者的遗像靠墙立在桌子上,再在遗像的正前方用馒头、筷子和纸片做一个简易的灵牌,然后再在两边各点一株蜡烛,蜡烛中间放一香炉。
从早上到下午,建军家人来人往,被一阵接一阵的哭声所笼罩着,大家都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来吊喧这位已故的亲人。做为爷爷的亲孙子,志达心里自然也非常难过,但他却没有像演戏一样的去哭涕,说句不孝的话,他为爷爷的死而感到欣慰,以至于他觉得很多人的痛哭都是假惺惺的,换句话说,他们哭的根本就不是爷爷,而是他们自己。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不为爷爷哭上几声,不为爷爷流几滴眼泪,这让别人看着也很不象话。
晚上哭灵的时候,志达看到大家一个个都哭的有声有色,跟泪人儿似的,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可他实在是拿自己没办法。迫不得已,志达就只好乘大家不注意,偷偷的把唾沫抹到了自己的眼角。
“爷爷啊——”志达总算是哭出声来了!
暮色苍茫,狂风大做。西南天际,一弯新月升起来了,虚虚的,淡淡的,朦朦胧胧,若有若无。巍巍山脚,绿荫森森,将要成熟的果子垂下来,把枝头都压弯了。婆娑树影早已和大地融合在了一起,天地之间,久久回荡着一家人的哭声,惊心动魄,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