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军和潘强是九重天的常客。董军个头高，潘强个头矮，董军瘦，潘强胖，董军脸瘦而长，潘强的脸胖又圆。仰望董军很容易就会联想起光秃秃的山坡上矗立着的电线杆子，俯视潘强一下子就能想到自家厨房的墙旮旯里闲置着的煤气罐。董军擅长跳舞，潘强爱好唱歌；董军的舞姿翩翩，潘强的歌声嘹亮。如果把董军和潘强拉到一起唱一出东北二人转，或者说一段相声，保准会一夜成名，可他俩偏偏又不是一起的，他俩只是经常到九重天来玩，见了面也不打招呼。不过，董军从曹姐这里了解到，潘强是住在落雨小区里的。
那天晚上，潘强请几个朋友来玩，正好董军一帮人也在，另外还有几拨客人。说来也怪，那天晚上很少有人唱歌跳舞，大家各自坐在一起各说着各的话儿，各喝着各的酒儿。吴志达在吧台里来回踱着步子，心神不定，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因为歌舞厅本来就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地方，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冷清了，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董军似乎也感觉到那晚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他一把推开桌子说：“大家今晚怎么都死气沉沉的？我来跳段舞助助兴怎么样？”同伴们立即拍手叫好。于是，董军就跳了一段《大风》舞，“大风起兮云飞扬”——董军就像一位秦国的猛士，突然穿越时空出现在这个小小的舞池里排兵布阵，奋勇杀敌，前仆后继，死而后已。那气势，那精神，不时赢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潘强看得似乎有些脸红了，他也想给大家露两手，就拿起话筒唱起了《从头再来》。“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就开头这一句，已经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了一惊，大家怀疑是不是刘欢本人到这里献艺来了。那嗓音，那声调，简直跟原唱相差无几。一曲终了还不过瘾，于是又唱了一首郭峰的《甘心情愿》：“——和你朝朝幕幕永相随，为你甘心情愿付一生。——不后悔！”声情并茂，让大家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模仿。
很快歌舞厅又趋于了平静，大家又坐在一起喝起了闷酒。“借酒消愁愁更愁”——一位女士喝到伤心处不由失声痛哭了起来，任凭旁边的先生怎么哄也哄不欢喜。触景生情，潘强那一拨客人也凄凄楚楚，唉声叹气了起来。不一会儿，潘强跑过来对志达说：“我有位大哥今天晚上心情不好，你找一个小姐来——要漂亮一点的，让她陪我大哥解解闷，跳跳舞什么的。”于是，志达就赶紧给‘小龙虾’打电话，这是曹姐专门交代过的，‘小龙虾’服务周到，需要多多照顾。
志达拨通了‘小龙虾’的电话，可‘小龙虾’说她有事来不了，志达听到电话那头的奔迪声，便猜测她在“天上人间”不想来。于是，他又给另外几个人打电话，她们都说自己正在天上人间接客，一时半会来不了。志达接着往下拨，他把所有的电话都打了一遍，可那些臭娘们要么联系不上，要么干脆就不来。没办法，他只好给曹姐打电话，向她汇报情况说：“咱这生意没法做了，一个小姐也叫不来，客人还干等着呢！您看怎么办吧？”只听曹姐不慌不忙的说：“小吴，你确定一下，客人是不是真要找小姐，别等我把人找来了他又不要了。”志达说：“客人都催促了好几遍了，肯定是真想要了。”曹姐说：“那好吧，你让客人再等一等，最多半小时人就来。”
志达还想说什么，曹姐却已经挂断了电话，志达心里就来气，气自己怎么接受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气九重天怎么这么不景气，他还想靠当年的那份实力再搞点啥名堂呢，现在看来就只有推天度日，等着坐吃山空的份了。他甚至有点怀疑曹姐到底能不能找来小姐，“百花仙子名录”上的那些人他可是一个不漏全都打过电话了，听她们的口气是打死也不到九重天来了。好在曹姐还有自己的办法，二十分钟后就有一个小姐主动找上了门来。他赶紧把人领了过去，潘强看了一眼似乎很满意，潘强对志达说：“先让她到吧台那边去等一会儿，我要和我大哥说几句话，完了我叫她她再过来。”志达和那小姐就很识趣的离开了。
昏暗的霓虹灯下，志达不禁上下打量起这个秀丽端庄的女人来，她中等身材，二十七、八岁，眼睛大大的，穿着正派，俨然一副大堂经理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坐台的小姐。志达有点怀疑，曹姐是不是把那个良家少妇给请来了，然而她又绝非是那种只会洗衣做饭给孩子喂奶的女人，她身上蕴藏着一股一般女性少有的气质，她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自卑，可骨子里分明又流露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直到那个女人坐立不住，拿起话筒唱了一首《舞女泪》，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种只陪唱歌跳舞，陪喝酒不陪睡觉的纯粹的舞女，她骨子里流露出的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其实就是女人洁白无暇的身体和超凡脱俗的灵魂，只是迫于生活的无奈，她们不得不跟那些丑陋的男人搂搂抱抱，不得不把自己的人格泡在酒杯里。
或许是她迷人的身段吸引了董军的那颗眼球，或许是她甜美的歌喉打动了董军的某根神经，他便径直走过来邀请她说：“大妹子，可以跳个舞吗？”她犹豫了，她回头看了看志达，志达赶紧说：“大哥，对不起，她是专门陪那一拨客人来的。”
“啊——，我以为你是一个人来玩的，真没想到、没想到……”董军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很没面子，转而一想又说：“大妹子，我看你也干坐了半天了，不如咱俩先跳一曲，等那边客人叫的时候你再过去陪他们，你看怎么样？我按照老规矩，三首曲子给你十元钱。来吧，妹子，闲着也是闲着吗。”她似乎又有点心动了，她又回头看了看志达，志达双手一摊，心说你自己看着办。于是，她就被董军拉进了舞池里。
董军让调音师换了一首舞曲。悠扬的音乐慢慢的响起来，他们缓缓的挪动着脚步，像两只蝴蝶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着了对方的翅膀，随着节奏的不断加快，蝴蝶开始在花间追逐、嬉戏，在蔚蓝天空下不断展示着自己的清醇与美好。白云悠悠，流水潺潺，两只蝴蝶穿越万水千山，穿越世俗的困扰，卿卿我我，缠缠绵绵，似乎那诺大的舞池就是他们两个的天堂，周围坐着的都是他们的观众。
志达已经好久没见人跳过这么优美的舞蹈了，他正想扒在吧台上好好的欣赏一番，谁知那潘强忽然气呼呼的走过来掂着脚对他说：“你怎么让她跟别人跳舞去了？”
志达说：“人家等不住你们，就跟别人去跳了，人家也是为挣钱来的。”
“你赶紧把她给我叫来，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潘强很不高兴，好像董军是在跟她媳妇跳舞似的。
志达不由微微一笑说：“我知道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那位小姐也是给你们叫来的，可那位先生已经给她付过钱了，您要想跟她跳，那只能等他们跳完以后再说了。”志达的意思是说，谁先付了钱那小姐就跟谁跳，谁让你们把人家凉在一边呢！
“等他们跳完恐怕就到明天早上了！你到底叫不叫？你要是不叫我自己可去叫了啊，我今天喝多了酒，心情也很不好，万一弄出了什么事情来你可别怪我没跟你打招呼。”潘强半眯着眼睛，一副牛皮烘烘的样子，可志达偏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确切的说就是装作没听见。
潘强知道吴志达这是看不起他，他甚至觉得不仅吴志达看不起他，而且大家都看不起他。为什么？就因为他长的不起眼。不过，大家都不知道，潘强虽然个子小，但他的脾气却一点儿也不小。他径直走进舞池里，二话不说就把小姐往他们那边使劲儿拉。
“嗨嗨嗨，我说你干什么？干什么？没看见我们正在跳舞吗？”董军一把推开了潘强，潘强理直气壮的说：“你说我干什么，你不知道她是我们叫来的吗？”
“你们叫来的咋了？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董军没好气的说。
“啥——，你也知道先来后到啊！那谁先来，谁后到啊？”潘强仰望着董军，他觉得眼前这个瘦长瘦长的男人特别搞笑，就他也配说什么先来后到！
“我已经付过钱了。”董军很不屑的说。
“付过钱怎么了？你到底讲不讲理啊？”
“到底谁不讲理啊？”
董军和潘强都瞪直了眼睛，像两只斗鸡似的，惺惺的盯着对方。同行的朋友们也不去劝架，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俩在那里争吵，心想着难得遇见这么滑稽的场面，大家都想看看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为了一个舞女而争风吃醋的男人最终将如何收场。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这武大郎说了，传出去让人笑话。走走走，咱们喝酒去，今天这舞我******就不跳了。”董军说着就把那小姐拉去跟朋友一起喝酒去了。潘强在舞池里傻站了一会儿，越想越生气，就跑过去用手指着董军的鼻子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董军把刚刚端起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搁，冷冷的说：“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啊？我刚才说你武大郎你想怎么着啊？”
“怎么着——”潘强冷笑一声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刚才骂我武大郎你说怎么着？”
“我骂你武大郎怎么了？你本来就是个武大郎，说不定你还不如武大郎呢！”董军根本就没把潘强放在眼里。
“你******欺人太甚——”潘强忍无可忍，就顺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啤酒瓶，狠狠的砸向了董军的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