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长时间过去了,夏军军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任何行动,就是偶尔在路上碰到,长满疙瘩的脸上却始终带着笑,发上一根烟,称只道弟的,似乎以前啥事也没有发生过,梁娃这才安了心。
后来,经常看见顺子和夏春花在一起,有时候在街上的电影院门口,有时候在学校里,有时在清水湾的树林里,热乎劲儿无论谁看到都知道他们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梁娃也不好讨问顺子和夏春花之间到底是啥关系,娘和爹问起来,他说不知道,一味的帮着隐瞒,怕他挨打,挨骂,人大了总要脸面。
顺子要脸面,他也要脸面。殊不知在桃花湾和清水湾,顺子和夏春花那些事根本就不叫个事,倒是关于他的事一波接着一波,水张船高似的越传越甚,因此上课的时候,他总是走神。
上周星期六,俊娃呆在学校没回去,顺子不知又钻到啥窟窿去了。太阳落山前,梁娃从学校慢慢往清水湾走。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不知为啥?他好想到村口张妮的坟前烧张纸,再到桃花湾叶栋栋的坟前点几根香。想求他们托梦给他,把他的身事说清楚,打开他心中的结。
他三岁的时候,逢年过节,娘要第爹就会带上他到栋栋坟前上香。后来有了弟弟顺子,有了妹妹红玉,就一起带着去,当他指着坟头问,哪是谁呀。爹和娘愣了一会才说,是亲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他能感觉到他们有啥事瞒着他,而那些隐瞒着的一定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
有一次,他和顺子去桃花湾看望生病的姨,一路上桃花湾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指指点点。
正在地里除草的大姐说,这咋像当年的栋栋呢,真是太像了。挑水的大哥听见了便随声附和,是哦,真的很像。抡起镢头挖地的大伯便笑嘻嘻的告诉他们,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他本来就是栋栋的娃。听到这话,坐在地畔上休息的大叔便大吃一惊,你一定是胡说哩,栋栋死的的时候连媳妇都没有,哪里来的娃。爱说闲话的大娘就嘻嘻一笑,那就奇怪了,世上哪有这么像的人呢,你们看鼻子,眼窝,还有那脸蛋简直一模一样呀。
梁娃不是第一次听到那样的话了,然而每次听到都有些不自在,而且越来越感到困惑,烦恼也就越来越多。有一次上学的时候在路上遇见叶远光和花蝴蝶,看到他时那种神情,与其说是看到人,不如说是看到鬼。
清水湾和桃花湾的人常说,叶栋栋和张妮,一个长的俊俏,一个生的风流,难怪能勾搭在一起,那都是上天注定的。
听到这话,梅花心里就不舒服,梁娃的心里当然也不是滋味,心想,村里人口中的“风流”可不是***笔下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风流”,他们是在明目张胆的骂叶栋栋和张妮哩。既然他们都说那是他的爹和娘,这不拐着弯在骂他吗?可他对村里人的流言蜚语竟没一点应对的招数,只能淹没在唾沫星子里难受着,痛苦着,完全无计可施。
张妮的坟,就在清水湾小河边的山洼洼里,站在地势高的石头崖子下,一眼便能看到。
坟的后面是长满了松树,橡树,槐树和灌木的深沟,傍晚时分,远远望去,活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黑乎乎的大裂缝。
梁娃站在石头崖子下的松树边,把手掌搭在额头上,眯着双眼望着那个长满了杂草的土堆。以前没仔细看过,就是离得再近也没有,今天这么一望突然很想哭。
把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体埋在这么荒芜,偏僻的地方,即使变成一堆白骨,一缕香魂,腐烂成泥土,也未免太孤单,太凄凉了些。
听说她死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八岁,人们都嫌阴气太重,所以她的姑姑,叔叔,舅舅,姨妈上街的时候打那里经过都要绕道而行,更别说去上柱香,烧张纸了。这么一个孤苦的灵魂竟然是他的娘!这让他咋能不心酸难过呢?
见四下里无人,他便从石头崖子下的斜坡上走下来,然后踩着河里的大石头来到对崖,向左手边走去。
走到山洼洼口向右往前拔开曲折的小路上重重荆棘和杂草,然后便红着双眼在张妮坟前跪下。那一刻,再也忍不住的他终于哭了,很多话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其实他真的很想叫声娘,可又怕原本是个误会冒犯了她,打扰了她的清静,于是,只能那么压抑着声音抽泣,用心去感受。心想,如果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微笑着看着他说,梁娃,我的梁娃,娘好想你,你咋都长这么大了呢……。
天边的彤云一如染了颜色的海浪在肆无忌惮的翻卷,已经爬上天幕的为数不多的几颗星子像极了海贝明亮的眼睛。柔软的晚风里似是夹杂着人鱼公主悦耳的歌谣。
孤独无助的梁娃在张妮的坟前跪了好久,啥也没有感应到,只听到从树林里传来嘶啦嘶啦,哧溜溜,咕—咕—的鸟兽的叫唤,那叫唤有些像老鼠在找橡籽吃,又像是人在切东西。
都说人死了还有魂,他一直不相信,看来他是对的。如若不然,他一定会接收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息,可他跪了那么久竟然啥都没有。
趴在煤油灯旁写作业的红玉见顺子回来就问:“哥,你回来啦,咋不见梁娃哥呢?”说着放下铅笔跑到灶房舀了一碗饭端到上房。
俊娃和梅花刚把后头沟麦地里的草拔完,坐在地畔上歇了一会,这时候回来正在后院里忙着呢。
刚才还把脑袋耷拉在屋后山巅的上太阳,一眨眼工夫就像刺猥一样把身子缩成一团轱辘轱辘滚到山那边的深沟里睡觉去了。
梅花望着头顶稠密的星子,还以为天上的神仙也过正月十五。闪闪烁烁的火星子,俨然他们点燃的蜡烛,明亮的光焰在晚风中一摆一摆,越发显得天色的暗。
顺子瞅了瞅窗外疑惑地嘀咕:“咦!奇怪了!放学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先走了,本来还想叫他把几本书给我捎回来……。怪了,跑哪里去了?”说着用手挠着后脑勺,心想吃了饭出去找夏春花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