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璇儿一事闹得过了好几天才慢慢平息下来,这几天内十九只是闷头读书背书。
对于他来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眼前的视而不见。
这天胖子惊讶地喊道:“堂……堂主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喊倒是把最近精心修养的张老爷子和温华也给吓了出来。温华还是一手扶着拐杖,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把刀,急冲冲地出来看。
正见到老农打扮的种远扬,他的师傅,曾经的老堂主。
种远扬笑了,说道:“我的好徒儿,原来你躲在这里,亏得我一番好找,要不是昨日胖子出来买包子多拿了两个被店家发现了,估计还会被你藏在眼皮子底下。”
温华不言语,细看他的腿居然在瑟瑟发抖。
种远扬对着出来察看的宋神医说道:“宋神医,这次是我一个侄女,她身体不太舒服,请您去府上一叙——诊金倒不是问题。”
宋神医很快就答应了,这时种远扬朝温华冷冷地笑笑,就和宋清扬走了。
宋清扬走后,温华软软地靠着墙滑落到地上,胖子见了赶紧冲上去扶着他。
“老大你怎么样?”
温华咬咬牙,吞咽了一口口水下去,恨声说道:“你不是一直问我,上次是谁伤的我吗?”
胖子诧异道:“是啊,老大你说你说,是谁敢那么砍你,你看我不——莫非?”
像是猜到了真相,胖子瞪大了一双小圆眼睛。
“对,没错。”温华苦涩地说道:“我胸口两道刀伤都是种远扬所赐;我身上所有伤口,都是平日里和你称兄道弟的那些杂碎做出来的!”
胖子愣住了,老半天才说:“难怪老大你不肯回家养伤——”
“现在他们找上门来了,你还是赶紧走吧,我不能连累你了。”
“老大你这是说什么话?先别管那么多,我先扶你起来,咱去床上好好躺着啊。”
温华默不作声,刚刚说了那么多话他自己都有点不习惯。他起初想在韩松手底下学上几招,也好自保——现在他面对着传授他武功、而且没有受伤的种远扬,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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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下了马车,到了种家。
高门大户,碧琉璃瓦,奴仆环伺——好不气派。
“宋神医,这边情——”种远扬躬身伸手请进,宋清扬也不矫情,背着一个药箱就走了进去。
二人走到了会客厅,种家老爷子已经在那里等了。
“这位便是我大哥,种光华——”
“这位便是全白州城医术最好的宋神医,宋清扬——”
二人俱是抱拳客套道:“久仰久仰。”
不多时,宋清扬起身道:“茶也喝过了,不若让我给病人看看吧?”
种光华面色红润,面相庄严,连忙起身道:“当然可以,那就拜托宋神医了。”
招手让管家婆子带着宋清扬去了种家小姐的闺房。
待宋清扬走后,种光华问道:“你那件事请准备好了没?我得知消息说是今日案子就断了,明日钦差就要走了。”
种远扬面色看上去却比种光华要苍老很多,他说:“回禀大哥,已经准备好了,这次是我新收的徒儿张九策划的,他小子阴起人来,那是一个事无巨细……”
然后两人耳语了一阵子,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赶紧恢复原状。
来人正是宋清扬。
种光华赶紧问道:“请问神医,我女儿是得了什么病?”
宋清扬道:“无妨,令爱只是普通风寒,我已经开了单子,照着这个去煎药便是。快则半个多月,慢则一月就可以要药到病除。”
种光华放下心来,说道:“那就好啊,本来是想送小女去宫里选妃的,要是这一下子病还没好,只怕会惹得天子龙颜大怒啊!”
“哦?种家主的意思是,你可以把令爱直接送到君前?”
种光华笑笑,道:“无非也就是银子的问题了,先帝之后,宫里风气又变回去了,现在陛下也是不怎么管的。”
他接着说道:“我听闻宋贤弟有一千金,也打算送到宫里去面圣,不知可否赏脸,让愚兄也相助一程啊?让她俩结个伴去,在宫里也好有个照应。”
宋清扬皱皱眉头,显然是在思索中。
钟光华笑道:“没事的,小女身子痊愈之前,贤弟都可以做出决定的。”
宋清扬道:“那我回去再考虑考虑……现在就先告辞了。”
钟光华:“慢着,来人啊,给宋神医把诊金奉上,远扬,送宋老弟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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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扬带着一锭银子的诊金回了医馆,路上暗骂了一路小气。
“依我所见,这次打探清楚了来献殷勤,明显是有预谋的。”
作为曾经的太医,宋清扬还是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的,所以种家兄弟的做法,就大有深意在里面了。
但是宋清扬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或者女儿身上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虽然自己是有一手好医术,但是皇上也明确说过不复起用了啊……
待他进了书房,看到十九在翻韩松留下的那本武功心得。
“呔!你在看什么!”
十九被吓得一跳,听着心情不太好的宋清扬破口大骂,连忙把那本书收起来,另外找了本医书开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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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钦差大臣包青启程回京面圣。
曹家冤案已断,罪妇张氏、主犯蜈蚣等人俱已认罪伏法,流放千里。
“蜈蚣”供出当地混混十余人,但是都咬定主谋就是“蜈蚣”。至于曹勇指证的在客栈里吃酒谋划要灭了曹家的几个游侠儿,都像是消失了一样,寻不到人,不了了之。
曹勇无罪,被释放回家,和父亲曹兴相拥痛哭,管家苏伯在一边抹眼泪。官府特地将此案详细贴告公示,这次更是群情激动。
钦差临走时,在白州城守的命令下,白州百姓夹道相送,熙熙攘攘。
御前侍卫长黎虎在街上被一个看热闹的小二撞到,觉得掌心多了一张纸片;他稍微翻过手掌,纸片上写的是:
“梅县有变,钦差不利,绕道。鹰隼。”
回首时,那小二已经不见了。黎虎惊讶地将纸片收起来,去找正被那些白州城的父母官围着的包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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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这么一个月,十九和宋清扬就开始了猫捉老鼠一般的拉锯战。
每次宋神医都把那本先帝遗物藏起,但是十九像是能够嗅到味道一样,进了书房马上就找了出来;然后十九必须在背医书的时候抽空偷偷摸摸地看一阵子,而对待他越来越严厉的宋神医时刻盯着他,抓到他在看“闲书”就打一顿手板心。
但是十九却屡打屡犯,后来实在没办法,十九被禁足书房,每天背的书都是宋清扬亲自去拿出来给他,还不会忘记锁好书房门。
这段时间温华几次想提前离开,但是种远扬那边似乎并没有派出人来。
这样宋清扬就稍微松懈起来。直到这天,他走到书房前,发现锁已经松开,轻轻挂在门上。
他大惊失色,以为医馆里进了贼来,悄悄进门一看,却见是十九抱着扫把站着看他那本武功秘籍,翻看着。
看得入了迷,所以连宋清扬到身后了都没发现。
宋清扬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另一只手便伸出戒尺来:
“现在还敢偷书了?伸手!打手板!”
十九吓了一跳,把双手背在身后,扫把一推靠在了墙上,涨红了脸,额头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宋清扬不气反笑:“那你是不是还要怪我凭空污你清白?”
这时,雷胖子的脑袋凑到门前:“神医!种家老太爷请你过府上叙话!马车就在门口等了!”
宋清扬一拍脑门:“我都忘记了这件事儿了!”
转身就走,留下一句:“你把书房给收拾好!我回来再收拾你!”
胖子等他走了,走进书房,问十九道:“十九啊,我说你每天打仗似得,抢着这本书看,还得挨骂,是为了什么哟——”
胖子拖着长音瞪大了眼睛,十九翻开书,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连应一声都没有。
“看来是痴了……真痴了……”
痴了的十九还在看着那本武道感悟。当宋清扬回来的时候,他还是站在原地,扫把倚在旁边的墙上。
一看就知道这么老半天没挪过地儿。
宋清扬唤醒十九,说道:“我打算让种家帮我把璇儿送到京都宫里去,明日便启程,不能再耽误了,以后我便专心教你学医,你想学武可以,但是要放在医术之后,知道了吗?”
十九惊讶地喊道:“璇儿姐要去京都?”
这话声音大了,宋璇儿便听到了。
因为黎虎离开白州已经快一个月了,她一直在家里闹腾,这时候她急急忙忙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道:“爹!是真的吗?你要送我去京都——”
宋清扬道:“是的,不过是去宫里,皇上要选妃了,这事儿迫在眉睫。”
十九诧异,忍不住插嘴道:“皇上选妃……璇儿姐应该还小吧?”
宋清扬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皇上年纪也小,而且,就算选不上皇后,哪怕皇上能够赏眼,让璇儿当个侧妃,那璇儿这一生我就不愁咯。”
十九默默然不做声了。
宋璇儿说道:“我要去京城……不是为了选妃的!我……”
说着眼眶就红了。
宋清扬说道:“你啊,还小,感情这种事情未必是真的,而且去京都看看也好,种家有个小姐姐带你一路,你就当是去玩耍一趟好不好?那黎虎黎大人——”他拖长了声音看了十九一眼,后者并无异样,才接着说道:“他也还没打算考虑终身大事,准备先以国事为重呢!”
这一番话也不知道哪里说到了璇儿心里,她红着眼眶想了想,垂下一滴泪来,才说:“女儿答应了,就是……就是怕那姐姐不知道会不会欺负璇儿……”
晶莹水花落在地上,十九身子一动,便又泥塑雕像一般地沉默了。
“那怎么会呢?”宋清扬见她松了口,便松了一大口气,道:“种家大小姐确实端庄,你在路上可得多学着点,好好改改你那冷清性子——”
在一旁呆呆立着的十九突然咳两声道:“我去温书了。”便低垂着头,快步走了。
双手紧紧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