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慈燃径直地叫人直接回宫去了,只是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远离了嚣闹的战场,霎时间,耳边就清净了许多,只是不时传来,逐渐远去的开花弹爆炸的声音,仿佛还在提醒着小朱慈燃,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还有人在厮杀,还有人在拼了命的挣命,在死亡线上挣扎。每一声爆炸的声响都如同一记记重锤,击在小朱慈燃胸口,久久不能排解那种烦闷的感觉。
小朱慈燃还在一个劲地安慰自己,一遍遍地念叨着“不会让你们白白死的”之类的话,大概这件事是真的触及到了心坎了……
一直到玄武门边上,换乘了宫里的小轿,小朱慈燃还是一脸的凝重神色。随行的侍卫们有自己的去处,这会儿是进不了紫禁城的,不过也不需要不是。
一众人在宫里的小道穿梭,最后从坤宁门进去。
“你回来了!”苏绾小姑娘倒是迎了个正着,说话的声音中透露着焦虑和惊喜。
太子出宫,她一直担惊受怕的。瞒过皇后娘娘的几次探问过后,一直坐立不安,生怕这个小祖宗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待看得见一脸阴沉的小太子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皇后娘娘那里终归是瞒不了太久的,这下可算是能够放下心了。只是这出去转了一圈,怎么还阴沉个脸回来了?待接下解下的斗篷放在一旁,便看到这小祖宗直直地就往床上扎。
“哎,哎,祖宗,这是怎么了?王老公又唠叨你不痛快了不成,怎么这会子板这个脸子?”赶紧地扶着这小人儿倒下,又退后半步蹲下给他解下靴子,放在一旁,刚回转身,这个祖宗竟转个身趴在了锦被上。
“仔细着了凉,又要灌你药罐子……”随手抄过床里边叠好的被子给盖上,掖好被角,终归是不在这祖宗这儿浪费口舌,转过身就要去问老王安。
“老公公,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在外面受气了……”
老王安只是叹口气,看看里间的小太子确实睡下了,这才指了指外面,示意小姑娘苏绾出去说话。
“殿下出去逛了一圈,这会子八成是累坏了吧,且让先睡会儿,皇后娘娘那里咱家去回话。你快回去伺候着吧,指不定又要你做什么?唉!”老王安暂且安下了这小姑娘的心,就匆匆地向皇后的暖阁行去……
小朱慈燃是躺下了,可是满脑子全部都是残肢断臂的画面,着实心累,不多久就沉沉睡去了……也不知道多久之后了,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叫殿下的声音。
勉强睁开眼,看到的是小苏绾的小脸,哭得稀里哗啦的,忽然间脑海里就浮现出“楚楚可怜”这个词了。
“怎么了?谁惹你了,哭成这个样子。”小朱慈燃直起身,奈何衣服还在身上,又有被子压着,着实起不来,索性就半躺着问道。
“没,没有谁,雪阳就是想哭了,不是,不是想哭,是……”苏雪阳拭掉泪水,站起身就要去拉开被子,“皇后娘娘叫人来催了几次了,殿下快去用膳吧!奴婢伺候您梳洗!”
“母后派人来催了?呃~这一觉都睡到天黑了,什么时辰了?”小朱慈燃直起身,鞋子也不穿,就这样穿着素锦缠裹的布袜,去了里间屏风后面的净房。
“殿下!鞋子,穿上鞋子再去。”旁边赶来伺候的大宫女连忙拿着鞋子追了过去。就这样,小朱慈燃坐在净桶上撒尿,旁边的大宫女跪在地上给他穿鞋子。尴尬吗?尴尬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现在终于能够面不改色地享受封建皇室的待遇了。
回到外间,随便抹了把脸,便去了正殿,和皇后娘娘共用晚膳……
一直在正殿用了晚膳,都不曾听到外面有任何异常的声响传来。现在宫门已经落锁了,自己回来的时候,大概魏忠贤才回到东厂衙门,现在是不可能回来皇宫告状了,所以就算有什么事情,大概也是明早才能传到这深宫内庭。今晚还能睡个安稳觉,倒是又多了些时间能够让小朱慈燃想想之后的对策了。
用完晚膳,小朱慈燃便向皇后娘娘告罪一声:“母后,孩儿有些事情想要和父皇说说,孩儿想叫老王安跟着去乾清宫。”
皇后倒是不曾阻拦,只是说到:“皇儿尽去吧,有些事情,确实应该告诉你父皇,只是需得记住,不要和你父皇顶嘴。有老王安在,母后放心,你父皇也劳累了一天了,记得早点回来,莫要母后挂心!”
“嗯,皇儿省的,母后早些歇息吧,孩儿去去就回。”直到出门的时候,小朱慈燃还在心里庆幸自己躲过了皇后这关。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皇后娘娘便悄悄地去了慈宁宫老太妃处。张皇后,看似不经世俗的一个人,奈何这天底下终究还是母爱无限伟大。今儿个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冰雪聪明的张皇后……
乾清宫东暖阁,天启确是难得的在看书。
乾清宫今儿个是王体乾轮值。皇上不巡幸,不熄灯,他就得在宫门外面守着,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现在还是正月里,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来回地踱着步子,搓着手取暖。看到是太子殿下驾临,连忙地唱喏打拱行礼。
小朱慈燃心里装着事情,也不管其他了,直接就问道:“王大伴,父皇歇了吗?孤想见父皇,还麻烦您给通报一声。”
不待王体乾回话,里面就传来一个庄重的声音:“是皇儿在外面吗?快进来,仔细外面冷。王伴伴带人下去吧,朕和皇儿说会儿话。”
“是,万岁爷。”王体乾摆手撑开厚厚地织锦棉布门帘,小朱慈燃抬脚赶忙进去了。没办法,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进得里间,自有宫女上来除了小朱慈燃的毛绒皮裘斗篷和皮帽子。
“皇儿给父皇请安,父皇福寿安康。”小朱慈燃俨然一副见到爹爹的开心小童一般,蹦跳着给父亲请安问好。
“欸~哈哈哈,皇儿怎么想起到父皇这里来了,咳,咳,嗯?”天启显然是有些身体不适。只是还是欢喜得很。刚刚夭折的皇二子,还有小公主终归还是让这位不称职的父亲感到伤心。
谁说帝王家没有真情,大明的皇帝不就是总是为情所困吗?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只是有些分不清理还乱的味道。
“父皇怎么了?龙体有恙可不要太多操劳了,皇儿和姐妹们都盼着父皇万万年呢!”不管有的没的,终归嘴甜的小孩儿惹人疼爱。
“不碍事儿的,叫人预备了丸药了。倒是你们这些小人儿,叫父皇爱不释手。父皇近来正在给你们做大床呢,现在都流行房子般大小的拔步床呐,父皇给你们姊妹几个每人都做一张,留着你们出阁建府大婚的时候用上。”
世人都说,生病的女人是最美的,病态美。现在看来,生病的父亲也是最慈爱的。一句甜言蜜语就换来皇帝父亲的龙宠,这买卖真不赖。咳咳咳……
“嗯,皇儿听父皇的。”小朱慈燃撒娇似的,脱掉了鞋子爬上了盘龙锦榻,随手翻开天启正在看的书,“父皇,这本资治通鉴孩儿也读过几章的,你看这几个字孩儿就认得,这是孟子,这是景丑,还有这个是论语。”回头看着天启微微的笑容,小朱慈燃接着说下去,“孩儿还知道‘司马缸砸光’的典故呢,嘻嘻。”
“哈哈……司马缸?”看着天启爽朗的笑容,小朱慈燃知道八成今晚的事情有门儿。于是又接着说道:“孩儿还知道,司马相公是宋朝的宰相,还知道宋朝的檀渊之盟,还有宋真宗,不过孩儿觉得宋真宗有些傻呢。”小朱慈燃渐渐地把话头往今晚的事情上扯。
“这个怎么个说法呢?皇儿可知?”天启似乎也被天真的儿子感染了,渐渐地将自己也代入慈父的角色,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皇儿听老师傅说过一些,大概是他和一个叫‘小辽’的人打架,为的是自家的‘十六碗粥’,结果打赢了架,他却不要粥了,还答应给人家钱。本来就是自家的东西,打赢了架却把东西送给人家了,这不是傻瓜吗,亏得他家老妈妈还给他做粥,他却往人家家送,他这是白白糟蹋自家老妈妈出力呢,到头来还要送人家东西。”小朱慈燃自顾自的说着,却不料旁边的天启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的:“皇儿勿要听些浑话,这掌故可不是这样的呢,若是真如此,不听也罢。不过道理倒是不差哩,哪有打赢了架,还给人家送供奉却苦了自家人的道理。不过,如此看来吾儿还真是明理哩,倒是可以给你找个师傅教教你学问了,这倒是个正事儿。倒再不能教你几个姊妹也同父皇一般进不了学。赶明儿父皇就叫人给你找个鸿学大儒,教你学问怎么样?”
“嗯?孩儿不要老学究!前儿个元旦时候,孩儿就看到过齐王叔家里的四哥儿,听说就是找的什么江南大儒,如今连会问人回话儿的本事都不会,还一个劲的说先生说,先生说,听着就烦死了。孩儿要找一个像袁大将军一样的大英雄做师傅,孩儿要建功沙场,将来给咱大明开疆拓土。”
前几日,宁远大捷的捷报可是让京城都沸腾了好几天,所以小朱慈燃如是说,倒也不能让人听出突兀的破绽来。
“额,哈哈哈,果真是朕的好皇儿。嗯,那就听你的,父皇就给你找一个鸿儒教你文化,再找个‘袁大将军’教皇儿修习兵事如何?将来文治武功咱都要了。”天启初时听说自己的孩子不要鸿学大儒作老师,还真就被惊到了,如今听到这般回答更是欢喜。不过现在看看,这孩子还真像个天生的将军般的人物。要是能有太祖皇帝的万一,怕不就是大明之幸了,也未可知!
“是了是了,就这般。不过,父皇得先让袁大将军回来才能教导皇儿啊!父皇明日就下旨吧?”小朱慈燃渐渐地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看这样子,今晚是能够解决这件事了。想让袁崇焕回京是不可能的事情,倒是熊廷弼不就在京师吗?
“这,这不太好吧,袁崇焕刚打了胜仗,父皇已经下旨让他兼任辽东巡抚了,如今只怕是回不来啊,父皇可是金口玉言啊,总不能出尔反尔吧,是不是?要不咱再换个人?”天启倒是不遗余力的扮演慈父的角色,仔细地给儿子讲解其中的道理。
“父皇有难,儿臣不敢给父皇添烦恼。不过要说到像袁大将军的人,孩儿还真没有听说过几个。孩儿听闻去年朝廷不是还关着一个大熊将军吗?要不孩儿就勉为其难,用不了袁大将军,就用熊大将军作老师吧?他现在不是闲着没事儿吗,刚好来教导孩儿,岂不两便。”
“皇儿说得可是熊廷弼?怎的就变成了大熊将军了?呵呵。”
“孩儿偶尔听得有人说起过,还说去年有好多的朝臣保他呢!孩儿就想,既然那么多人都保他,那他肯定是个好人了,又是个将军,刚好也免得叫父皇为难。嗯~父皇就答应吧,父皇要是答应了,孩儿就要父皇给儿臣选另一个师傅。”说着还用小胳膊摇晃着天启的结茧的大手,别提又多么温馨的一幕画面了,只可惜,没有其他人能看的见。
“好,好,好,父皇答应你,就选他了。只是如今也不知这人在哪里,明日问问魏忠贤,先把人招来,可得先过父皇这关,不然,没有真才实学,父皇可是不准的。”说着还伸手刮刮小朱慈燃的鼻梁,“你呀,一来这儿就准有事,小人儿精,要是你弟弟妹妹们长大了,也是你这般玩闹,可就搅得父皇不得安宁了。”父子二人的腻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小朱慈燃捏着自己的鼻子,冲着天启扮了个鬼脸,惹得天启又是大笑……
“万岁爷,天儿不早了,该就寝了。”外面忽然传来王体乾催寝的声音。父子二人也不得不告一段落。
“朕知道了,派人去坤宁宫通传一声儿,就说今夜太子就歇在朕这儿了,叫人不必等了。”天启竟然抄手抱起小朱慈燃,“今儿就在父皇这儿睡,也和父皇亲近亲近,嗯?”
小朱慈燃竟然难得的微微红了脸……我去,别想歪啊,现在是父子而已。这样安慰着自己,终是结束了这一天的心累体乏,难得的竟睡了个瓷实……
直到第二天辰时,醒来时,发现伺候更衣的是一群貌美却陌生的宫婢,才想起来自己在乾清宫睡的。
天启一早就去上早朝了,还没有回来。
小朱慈燃赶紧的洗漱好了,才回到坤宁宫用早膳。然后和皇后一道去慈宁宫给老太妃问早安,之后才是无聊地打发时间。还好老王安回报说,熊廷弼已经被救回来安置妥当了,六率卫昨晚就出城了,而且已经吩咐了,一定要加强警戒了。神机营的炮兵也是趁着向晚的时候赶回了营地,一切都没有了后顾之忧。
魏忠贤倒是出奇地安静,估计昨晚气得没少摔东西。奈何宫门关闭了,任他权势滔天也没能从外面叫开门。早朝,除了侍立金阶的太监,他也是进不去的。
估计现在还在祥宁宫木工房里等着天启呢吧?
只是我们的小朱慈燃用自己的“一夜陪睡”已经赢得了天启的许诺,况且,老魏本来奏报要杀熊廷弼的时候,也只是含糊其辞,以至于,昨晚小朱慈燃说的时候,天启根本就想不起来有这回事儿。如今老魏只怕是已经从小太监那里得到了这个结果。天启已经作了决定,他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熊廷弼肯定是杀不了了。
至于东厂衙门,那就更不是事儿了。要是其他人,肯定是兜不住这么大的事儿的。不过,我们的魏厂督可不在乎这点儿修衙门的毛毛雨,还有死人的抚恤。指不定人家早就想换个更排场的门脸儿了,只是懒得自己动手拆门也未可知啊,如今让太子给炮轰了,八成还在高兴呢也说不定。
于是乎这件事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恐怕便是熊廷弼以太子太保的身份,重出仕途的戏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