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只需一碗即可堕胎?”枝上柳望着碗中褐色的液体,不禁皱起了眉头。
堕胎,非她所愿,但这孩子不能出生。
她讨厌自己的血脉和萧以铮的血脉混杂在一起。
跪于地上的御医的额头沁出汗水,扼杀皇胎是死罪,但是不奉命行事,照样也是死。他期期艾艾地答道:“回、回禀夫人,的确一剂药量……即可。”
枝上柳一咬牙,褐色的液体入喉,不知是什么滋味。
“倘若萧以铮问起来,便说本宫是头痛所致。”枝上柳将碗交给了侍女,对御医吩咐道,“你若是敢透露半个字,小心你的脑袋!退下吧。”
御医匆匆告退,正踏出珠蕊宫一步时,萧以铮正巧走进珠蕊宫,御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险些瘫倒在地,慌忙行礼逃走。
枝上柳瞥见萧以铮进门,见他一脸的急切,想必并不知道刚才她所做的事情。
萧以铮望着她的眸子,良久才说出一句话,语气平和,“阿柳,我们能不能谈谈?”
“你若是愿意听我冷言冷语,那便谈罢。”枝上柳从桌上拿起一杯早已泡好的茶,递到萧以铮的面前,“谈之前,把早茶喝了。”
萧以铮像往昔一样,默默地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那是他和她最后一次在一起面对面谈话,痴狂了大半辈子的萧以铮手中紧紧攥着四颗穿血珠,就连手都在颤抖,“我记得,那日溟川湖畔,你对我说,你要成为海域最尊贵的女人。”
枝上柳诧异地望着他。
他径自说了下去,“成为现任帝后,姑娘恐怕是没机会了,下一任帝后的位置倒是空缺着。”他一字不落地将十二年前的那句话背了出来。
“当时,我就想,我娶的帝后一定比凤帝后好,她会对我笑,和我聊天,对我哭闹,而不是父君那样,像那段笑话般的苦苦单相思,到头来成了千秋万代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未曾想。”他苦笑一声,“我才是海域最大的笑柄,我没有像父君那样纳侧妃,却换回来我最心爱的人想杀我。每日的早茶泡了彼岸花的根茎,曼珠沙华的根茎中含有碱毒,我从你给我泡第一杯早茶开始就知道了。”
曼珠沙华,那是萧以铮最熟悉的毒。
他曾经用这种毒掺和在止殇的药膳里,所以止殇病弱了大半辈子,直到他逃亡到六合大陆,才得以痊愈。
萧以铮伸出手,摊开手掌心,里面是四颗血红色的穿血珠。
“还差一颗。”他苦笑一声,“阿柳一直是个好姑娘,那日在溟川之上,我知你的野心并没有大到要成为帝后,你只是想要找一个可以陪你共睹海域沉浮明灭的人,只是不想再流离失所,受人排挤。可惜,现在无论沧海桑田与否,我终究不是那个能陪你的人。”
他缺了一颗穿血珠。
在这十二年里,他夜夜跳入冰冷刺骨的溟川去寻找,可是,再也找不到了……只此一颗,让多少岁月浮华成殇,多少次失魂落魄地从溟川中爬起,多少次绝望了失望,失望了绝望,多少次握着这四颗穿血珠,告诉自己,别找了,却又忍不住又一次跳下去。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枝上柳愣在那里,眸中闪烁着泪水涟涟,嘴角微微动了动,张开了嘴,半个音都没有发出来。她捂住嘴,踉踉跄跄地回退了几步,靠到墙边,缩成一团,仿佛是一个失了魂的孩子,压抑着声音哭了起来。
事到如今,无人能够挽回。
萧以铮将帕子递给枝上柳,枝上柳没有接。他只好把帕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枝上柳突然间意识到什么,抬头想要喊住他,却发不出半个音。
只见他行走在黑夜之中,仿佛要和月色融为一体,黑色的袍子,黑色的发丝,黑色的束发,仿佛黑夜之中一片轻如风尘的黑羽,慢慢沉入夜色之中。
枝上柳踉踉跄跄地追了出去,徘徊在无尽的帝台之下。
浩瀚苍茫的天空寂寥如荒漠,唯有皓月当空。
她跌坐在地,捂住脸,又哭了起来。
“倘若十二年前,我与你在万斯年曲相遇那****对我说……我便信了……你们的音色不同……我听得出来……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信了……”
原来,她这一生苦苦寻觅的在溟川遇见的男子,一直都在,从未走远。
只是她看得太远,不曾转过身看到眼前的共睹海域沉浮明灭的人,只是一转身的距离罢了。再也,再也找不到如萧以铮一般为爱痴狂的男子,再也找不到如枝上柳一般兰心蕙质的女子。
在那晚,萧以铮穿梭在黑夜之中,曼珠沙华的毒使他的神志模糊,他没有选择回到帝宫医治,在茫茫的黑夜中被吞噬。
第二天的天明,金銮殿的帝位上空荡荡的。
枝上柳得知萧以铮失踪时,她正在喝早茶,一如往常,梳着美丽的发髻,穿着华丽的紫衣。
宿年得知萧以铮失踪之前,还在和君问雪拿他开玩笑。
伐檀为君问雪和宿年端上一盘刚刚从冰窖中拿出的葡萄。
“据说,前天瑷夫人睡醒后,莫名其妙地扇了萧以铮一巴掌。”君问雪将一颗葡萄剥了皮,递到了宿年面前。宿年没有客气,一并吃了下去,“可能瑷夫人做了个噩梦。”
君问雪忍俊不禁,“那这个梦该有多恐怖,竟然吓得瑷夫人一耳光子扇了下去?据说,昨天萧以铮上早朝,巴掌印还在脸上呢。”
“啊!”宿年突然间站起身,从屋内捧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雕花盒子,“这是我从六合大陆带来的,据说是西域进贡的脂粉,一直都不舍得用,我和小黑是好朋友,快把这个带给小黑补个妆,免得今天上早朝又被看笑话。”
“免了。”君问雪看了看日头,“估计这个时候,萧以铮已经下早朝了。”
“那我得安慰安慰他,毕竟朋友一场,他一定很难受。”
“这也免了,这个时辰,他大概在校场狩猎。”君问雪轻轻一笑,又把一颗葡萄递到宿年的面前,“痛苦的不是他,而是那些文武大臣,既要在朝堂上憋笑,又要装出一副庄严的模样,下朝后他们的表情都抽了。哈哈……”
“成了,别笑了,那是你们自家兄弟,闲着没事还拿自家兄弟的事寻开心。你这一点倒像是容钦,他也喜欢拿琰城的事寻开心。”
“不要总是扯到容钦,我可没他败家。”君问雪把自己和容钦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你是没有那么多俸禄,没这个败家的机会。”宿年一提起容钦,无限思念蔓延,“他虽然没有正式的官职,却极其讨人喜欢,男女老少通吃,天子赏赐即可让他衣食无忧,整日赖在靖北王那里,便捞到了极多的油水,更别说如今封了个龙城侯的风光了。”
君问雪听得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迟早有一天会惹得人神共愤的。”
“你这叫嫉妒!容钦他比你可爱……”宿年怒骂道。
千里之外,正在龙城查看军事地图的容钦,突然间心口一阵揪痛。
伐檀走进书房内,朝着君问雪和宿年行了一个礼,低声说道:“殿下,外面有宫中的内侍,说是……帝君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