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年看见止殇的目光,那目光冰冷如水,她突然间瑟缩了一下。
那是一场所谓的,为止殇接风的夜宴,也是宿年第二次见到瑷夫人。
她难得赴宴来得那么早,往常即使萧以铮到了席位,她都未必愿意到场。
那时正是花好月圆,铜雀宫灯映着她无暇的脸庞,更是让人如痴如醉。不时时有窗外吹来的飞花坠落,在她的身后轻轻打了个旋。
那个女人穿着华贵的衣裳,画着妖冶的梅花妆,缕金云纹上衫配着紫绡翠纹裙,外披水红色轻纱。她绾着繁复的灵蛇髻,发间缀着梅花翠羽挂珠钗,长长的金色流苏坠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异常高贵。白皙的手臂上戴着一只红玉珊瑚镯子,更显得妩媚入骨。
“真是个美人……”宿年在席间低声忍不住叹了一句。
“你若是这样打扮,必定比瑷夫人好看。”坐在宿年右边席位的君问雪凑到宿年的身边,低声说道。
“是吗?”宿年眉头皱了皱,略有几分不相信。君问雪一贯看不惯瑷夫人的做法,如今夸宿年好看,极有可能带着偏见。
止殇丝毫没有注意瑷夫人一眼,整个宴席中他显得格外淡然,只是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年年不必打扮成这样,你自有一派他人模仿不得的美感。”
宿年笑了笑,还是止殇最了解她,也只有他的话听起来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说的是,我不必学什么别人的东西,各有各的好处,失了自己就不好了。”她带着盈盈笑意说道。宿年语毕之时,君问雪狠狠瞪了她一眼。
此时,歌舞升平,舞女披着的轻纱轻拂动,丝竹阵阵。
“未宸,孤敬你一杯。”萧以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止殇默默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宿年觉得,这是一场耐人寻味的夜宴,这场夜宴告诉了海域百官……上任帝君卿未宸回来了。如果她是萧以铮,一定会暗中杀了止殇,永除心头大患,可萧以铮却没有这样做。
萧以铮是个奇怪的人,做着奇怪的事,也爱着一个奇怪的人。
“阿宸终是回来了,不知这些年在六合大陆过得如何?”说话的人是瑷夫人,这个一身华贵的女子微微侧转了身子,稍稍朝向了止殇。
瑷夫人的这个动作虽然极其微小,但是所有的人都看在了眼里。所有人都不敢多言语,就连萧以铮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那双黑瞳中写着淡淡的哀愁。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五年安好。”夜色中,看不清止殇的神情。也正是这夜色,让宿年更是惴惴不安。
瑷夫人扯出一个极其冷艳的笑容,带了几分凄清,“五年安好啊……五年安好……当真是五年安好啊……”说罢,她便不再多言,独自一人饮了几杯荒酒。
她不像一个帝君身边人,倒像是一个孤独高贵的夫人。
“启禀陛下,这月北溟进贡的穿血珠五百箱……”官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以铮打断了。他揉了揉额角,淡淡道:“未宸回来,难得相聚在一起,必要一醉方休,国事暂且隔着。”
“不妨事,尽管说。”止殇突然间微微一笑,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有之中自然天成的通身气派,依旧是当年的帝王气派。
语毕的那一刻,空气在一瞬间凝结了。
这句话并不响,却让在场的人都怔住了。刚才的那位官员的一句话,禀告的是“帝君”,而回答的则是萧以铮和止殇两个人。这是不动声色的挑衅,帝王之争似乎至今仍未结束。
萧以铮一怔,眉头皱得更深了,额前的十二旒洒下淡淡的阴影。语气却异常平静,似乎并不生气,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淡淡道:“既然如此,就将这一半的穿血珠给阿柳,另一半的给……宿姑娘。”
宿年听到萧以铮凄清的嗓音时,陡然一颤,刚用筷子夹住的桂花青团又掉到了碗里。她隐隐感觉到,有一束清冷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惊得她不敢抬起头来。
“宿姑娘?”瑷夫人冷冷地放下酒杯,美目微微瞥向止殇身边的席位,朝着萧以铮冷笑一声,略带讽刺的语气,“呵呵,帝君真是对这位几面之缘的弟妹关爱有加,竟然与我平分穿血珠。也罢了,我的那份也给弟妹吧。我乏了,不奉陪了。”
说罢,她漠然离开了席位。
瑷夫人经常这样,丝毫不给萧以铮颜面就提早退席,而萧以铮也如当年的霍息一般大度,从不为此大动干戈。
萧以铮毫不介怀地笑了笑,反倒带了几分歉意地朝着宿年说道:“宿姑娘莫要放在心上,阿柳向来如此。这些年来她的性子改不掉了,直来直往惯了,我代阿柳向宿姑娘道歉。”他本就看着随和,如今这番话下来,不像是帝王,倒像是为妻子辩护的丈夫。
听萧以铮如此道歉,宿年更是有几分不知所措,反倒是止殇替她答了话,他的语调不卑不亢,“年年不会放在心上。只是,那五百箱穿血珠就免了。”
赠与他人的东西被拒绝,常人都会心情不悦,更何况是个帝王。可他萧以铮不一样,他只是轻轻一笑,化解了一切尴尬,“既然如此,宿姑娘今后想要什么,孤定然会应下。”
那夜笙歌,似乎不过是过客匆匆。
醉里看见的,到底是谁的笑颜?
卿未宸,萧以铮,君问雪,宿年,还有那个提前离席的瑷夫人……枝上柳,各怀心事,却彼此纠纠葛葛,似乎又剪不断理还乱的红线纠缠。
“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歌声飘飘渺渺,吹散在海域带着氤氲葬海花香气的风中,一点一点斑驳着盛世繁华,侵蚀着无霜城的一世无双。
宴席散去后,君问雪略带醉意走在回去的路上,起初还是满是醉意的踉踉跄跄的步伐,当跨入“一任浮生”的大门时,步伐突然间恢复了正常,丝毫没有半丝醉意。
一身白衣翩跹的他,穿梭在簌簌梨花之中,落寞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