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年呆呆地看着君问雪,看着他笨拙地用左手包扎右手。
原来,孤独的人就是如此,受了伤,只能自己的左手替右手包扎。
“我来帮你。”
“不用,我自己会。”
“可你的左手不方便。”
“但我觉得很别扭。”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语毕,君问雪已经将右手包扎好。
原来,一个人孤独着孤独着,就会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习惯了这种“习惯”,便改不掉了。有的时候,看见像君问雪那样的人,很是揪心,像他那样的人从未停止过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却总是走不出阴霾。
“对了,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你跟我来。”君问雪一把拉起宿年的手,带着她走出了书房,绕着梨花夹岸的长廊几圈,终是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这间阁楼不大,但相比于书房,更是别致了很多。屋内的摆设婉约秀丽,红色的纱帐帷幔,一袭宝蓝色的珠帘被他掀起,一张矮榻上摆着一副茶具,旁边的一盏仙鹤铜灯上的蜡烛早已熄灭。
更是引人注意的是矮榻上摆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红木盒子。
君问雪松去拉着宿年的手,打开了含珠锁扣,里面是一双做工精细的木屐。
这是一双棠木屐,样式做得很是精巧,棠木屐之上有着黄、青、白、红、黑的五彩系带。细节上处理得非常得当,雕琢的线条十分流畅,浑然天成。
宿年讶异地接过棠木屐,仔细地打量道:“你送我的?”
君问雪说道:“你不是说,我和你认识那么长时间,我还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送给你吗?我这不是送你一件了吗?”
宿年脸上仍带着几分笑意,这棠木屐做工极好,让她爱不释手,“这棠木屐做得真好,这是哪位大师的手艺?我想要认识认识。”
“君大师。”
宿年一愣,“君、君、君……”
“前几天我闲着没事干,正巧东苑里的棠梨树久不开花,便命人把它砍了。棠梨树干无处放置,便给你做了一双棠木屐。”
“你……”宿年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了。
“我屋内还有很多棠梨木,有空我给你雕一只黄莺。”
“为什么是黄莺,我想要一只老虎。”宿年略有几分不满地说道。
“你不适合这么凶猛的动物,小姑娘,还是玩玩温顺的小动物,免得未宸以为我又吓唬你。”君问雪在一旁轻轻地笑道。
宿年将棠木屐放入红木锦盒,将锦盒紧紧抱着,一副十分满意的微笑,“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与众不同的礼物……虽然,是你随手制作的……只是,你怎么知道我适合多大的木屐?”
君问雪原本还有几分笑意的脸上一僵,良久才说道:“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很早之前?”宿年诧异无比。
君问雪显然有几分不太愿意提起,沉默了良久,突然间转换了话题,“未宸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宿年瘪了瘪嘴,“止殇说,今天来拜访止殇的官员有点多,他怕我被闷着,所以叫我出来到你这儿逛逛。”
君问雪眉头微皱起,反问道:“是吗?昨夜我见未宸和瑷夫人在一起聊着,说是今日相约一同赏花。他难道没有对你说,反倒把你支走了?”
“你……”宿年的话语卡住了,“你开玩笑吧?”
君问雪见宿年如此,低低一声:“或许……是我听错了……”
今日云淡风轻,空气微凉,正是海棠花开之时。
“哦……原来是你听错了……”宿年虽然口头如此说,但是她的语气中明显有几分不太相信君问雪的那句“听错了。”赏花这等风雅之事,当然要找最风雅的人一起陪伴。
“我带你去个地方散散心,如何?”君问雪不由分说地拉起宿年的手,“当年我父君遇到什么烦心事,或者是和帝后吵架,或者是朝堂上分歧,他都会一个人去那里散心。”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盘虬卧龙的树林,树木上被青花的枝蔓所缠绕。枝桠茂盛至极,横柯上蔽,偶尔会有稀稀疏疏的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散落下来。
宿年穿梭在奇形怪状的古书枝桠间,不时时有树枝碰到衣角,“这就是你父君的喜好?我真是不敢苟同,万一在这树林里遇到什么野兽,他一个人怎么应付?”
“父君就是喜欢在这样的地方散步。”君问雪安之若素,“虽然,他曾经在这里遇到过一些小兽,但他都一一解决了。”
宿年干笑一声:“霍帝君好勇敢……”
“其实,有一段时间,我挺喜欢父君和帝后吵架的。因为他们一吵架,父君就到这里散心,他从这里回来后,我们就可以大吃一顿。”
宿年干笑一声:“霍帝君真贴心,吵完架还会亲自下厨……”
“不,父君不会下厨。他只是觉得不能太浪费,就把解决了的小兽带回帝宫,交给御膳房来烹饪。”君问雪很是回味地说道,“我还记得,有一次父君带回来了虎骨汤。可是御膳房煮好了后,一个人都不肯吃。最后父君把虎骨汤赏给了一个有战功的大臣,大臣哭着把虎骨汤喝了下去……”
“霍帝君真的太贴心了……真是一个勤俭节约的好帝君……”宿年再一次干笑几声,“原来在霍帝君的眼里,老虎是小兽的一种,真是大开眼界……”
“父君向来这样……如果他不是帝王,我甚至可以猜测他是无赖出身的,他实在是太随便、太强大、太懒散、太出其不意了……”
霍息,他是帝王家的无赖,无赖中的帝王。他就是不讲道理,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追求一个女子,直到死为止。宿年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有生在海域帝王家,否则不知哪天要被霍息逼着喝下虎骨汤、豹子胆之类的野味……
“小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宿年正色道。
君问雪似乎意识到了宿年要问他什么,双眉微微皱起,目光躲闪,头微微侧转了几分。他语调也变得十分怪异,而他的神情分明有所隐瞒,他看上去十分不愿意说起。
“小白,你能不能告诉我,瑷夫人和止殇以前的事情?”
“我……”他的目光又一次躲闪,“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六合大陆,我不太清楚……”
宿年本就察人入微,她早已察觉到君问雪的躲闪,淡淡道:“你说罢,我不会生气的。”
君问雪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你可知道珠蕊宫?那是海域除了夺天殿之外,第二大宫殿。是上一任帝君……卿未宸,建造给他的夫人的。当时有官吏曾说过,入主珠蕊宫者,必定会是未宸一生一世不相弃之人。”君问雪略有几分不情愿,“如今住在这宫殿里的人,正是瑷夫人……枝上柳。你懂我的意思吧?”
宿年微微瞥了一眼君问雪,那双眸子变得难以揣测,只闻得她低低一声:“原来如此……难怪……”他那么避讳谈到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