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苍白，高悬万里。
“风弟！你看！”黄英神情激动浑身发抖，抓着程风的手似铁钳般。只说了这一句就哽咽住，脚步凌乱地拉着同行义弟向那片开阔之处奔去。
十几步远的距离，程风被扯得摔了好几个跟头。
直到黄英停下脚步，程风还来不及爬起，就被眼前所见惊住。跪在半人高的草丛中，全身不禁僵直。
远处看不清的空地，原来是一片山间湖泊。
黑色湖水浓重如墨，像一面被磨光的石镜。湖里似乎住着什么活物一样，偶有大大小小的气泡，从湖底不断涌出在湖面炸裂，激起大小不一的波纹。
“风弟。”黄英也猫进草丛，低声伏在程风的耳边说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慌张，不会威胁到你我的性命，只要按我所说去做就好。”
“……”不知怎的，程风脚心长毛，根本不愿等到什么劳什子的“一会儿”，现在他就想马上离开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
黄英见他不接自己的话，为难地咬了咬嘴唇，把手安抚般拍在程风后背，脸上狠戾之色尽现：
“好兄弟，哥哥我从不会害你。今夜之后，你我做成这件大事，以后荣华富贵尽享。再也不用对别人低三下四，你我从今就是人上之人了！”
“可是……英哥……”程风犹豫地开口。“我心里总觉得不妙，此地看起来又这么不寻常，我们还是回去吧……”
突然程风背后领子一紧，不由得整个人向后仰去，抬头正对上黄英在夜色下阴狠的脸庞。那恶鬼般的眉眼一时吓得他喘不上气来。
“好兄弟，你平日里对我可算是恩深义重，今天我才想着带你一起做这件大事！你可莫要不识好歹！这下山的路只有我知道，没达到目的，我是不会轻易回去的！”
“咳咳咳——”程风被衣领勒住脖子，呼吸困难地连声咳出来。
说完黄英轻轻撒开程风背后的手，坐在草丛里阴鸷地看着他，像只盯住猎物的猫头鹰。
从没见过义兄这个样子，程风心中升起丝丝惧怕。倘若真的惹急了对方，恐怕自己今夜真的会命丧荒郊无人知晓。
“英哥……”程风紧张地压下咳嗽声，不敢再惹怒面前这个变得凶狠的好哥哥。“那，那我要做什么？”
“等。”黄英抬头看了看天空，只吐出这么一个字后，便不再理会身边的人。
两人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四周依然死寂一般，只有不时水泡破裂的“咕嘟”声，连缕风都没有。
僵坐许久之后，黄英又一次抬头看了看月亮，回手把腰间的斧子拿出来，横在膝盖上。“风弟，一会儿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害怕。”
“哦……”程风不禁也攥紧手中的斧子，突然有种大战在即的紧迫感。没多久手心里就沁满汗水，滑溜溜黏糊糊。
“风弟——”或许黄英也有些许紧张，竟主动讲起话来，只是言语里可以感觉到没有什么底气。“你我自小相识，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羡慕我无拘无束，每日都过得洒脱吗？”
“记得。”程风点点头，思绪被这话拉到遥远的过去。黄英是孤儿，虽然吃饭是有上顿没下顿，却没有人拘束他，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年被奶奶看得紧的他，对这样的日子是非常艳羡的。
就听黄英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可知我却是最最羡慕你，程奶奶所能给你的一个家，一处归属，是我求而不得的……”
程风听闻此言不由得心里一阵揪痛，自己从来没当回事甚至急于摆脱的生活，竟也被人渴望拥有着。此时此刻也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恨不得把自己的亲情分给他一半才好。还没想出要说的话，就听黄英忽然厉声道：
“来了！”
程风被这句“来了”吓得顿时寒毛紧缩，头皮发炸。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来了，放眼四周除了黑峻峻的莽林，再无别物。
“记得我说的话！”黄英一把握住程风的手腕，触感冰冷不似活人。
面对未知情况，程风早已牙关打颤，话也吐不出囫囵一个。只好用力点头，并用目光飞速扫向周围，最后直直钉在湖面上。
原本只是微有波澜的湖面，竟渐渐卷起漩涡，速度迅猛越来越大。整个黑色的湖随着旋转发出“隆隆”的水声，最后那湖中间竟慢慢出现一个水洞。雾气弥漫在湖面上，岸边惊讶不已的两人已经骇得无法动弹。
“哞——”
猛然一道牛叫声从那不可目测深度的水洞中传来，紧接着二人感到脚下土地不断震颤，仿佛有笨重的力量，一下一下捶打着地面愈来愈近！
一时间吓得蹲坐在地的程风，只感到两脚发软，想跑都使不上力气。心中不免焦急万分，今日里自己的小命恐怕是要交代在这荒山野岭了。
震动逐渐频繁，幅度愈加强大，就在两人以为马上要地动山摇之际，一抹金光从黝黑的水洞里闪现出来。程风也顾不得害怕，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即使在他见惯世间鬼怪之后，也难以忘记这个夜晚给他所带来的冲击。
先是一对金色的牛角，紧接着是硕大而厚实的牛头，强壮如山的身躯，离弦羽箭般从水中直射天空。脖子上缠绕着的金色链子粗比人腿，哗啦啦响成一片。
旁边的黄英见到程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心中暗暗嫌弃，瞬间扑倒呆掉的义弟，使两人身影藏匿在纷乱茂密的杂草中。
那金牛全身浮出水面后，身下的湖水立刻恢复如初光滑如镜。四只粗大的蹄子踩在水上，竟一步步悠闲的走起来，就像在平地上一般。待走到月亮在湖面上的投影处，才驻足而立低下头去，就像个虔诚的参拜者。
金牛前蹄凌空刨了几下，屈起两只前腿跪了下去，模样与文玩店里那张什么“犀牛望月”图相差无几！只是眼前的是只通体黄色的大牛，散发着暖暖柔和的金光。
就在程风沉浸眼前的奇景之时，被黄英用力拍了拍脊背。转头看去，自己的义兄就像一只多日未进食，此时闻到血腥味儿的饿狼，双眼目露四白血丝遍布。口中不语，指了指水上的金牛，又指了指自己瞪住程风，示意他不可坏事。
程风哪见过这般阵仗，赶紧鸡啄碎米一样点头表示明白，生怕义兄不高兴把自己先解决了。
黄英趁此时金牛对月吞吐天地之气，悄悄脱下衣裳踢掉鞋袜，只穿了个中裤，用嘴叼住斧头柄滑入水中，向不远处的金牛摸去……
湖水浓墨一般黑不见里，黄英在金牛巨大的身体对照下，就像水中的虿虫一样渺小。然而他马上快要摸到金牛的脚边时，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捉住扯进湖里，连个水泡都没有直接沉入水中！
岸上的程风发现事情不妙，也顾不上会被发现，扑棱掀起身来，穿着衣服毫不犹豫地扎入幽深的湖水之中。在水里胡乱摸索了半晌，依然没有发现黄英的踪迹，难不成被湖里的东西拖到深处去了？想到这里，程风鼻腔酸痛不已，明明是两人一起来寻发财的路子，哪想却叫自家义兄先折了性命……
越思越悲的程风，理不上会不会被金牛或湖里的东西发现，哀声大叫起黄英的名字来，借此发泄胸中的抑郁。
“英哥——黄英哥哥——呜呜呜呜……”
边上的金牛似乎闻声警戒起来，转头寻音而至。这一看不要紧，吓得程风顿时呜咽卡在喉咙，翻滚几下吞到了肚子里。
这只金牛竟没有眼睛！
绵延不断的山林密不透风，锦缎样的湖水铺在山间，却倒影不出四周树木。凌空而立在水面的巨大金牛，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光秃秃一片。可是它却能给程风一种死死被盯住的感觉……
还不等一人一牛如何反应，湖面又有了新的变化。黑色的湖水犹如被煮开了般，急促地涌起大片水泡，紧接着就像刚才金牛出水时，剧烈地震颤起来。虽然程风看不出金牛有什么表情，但却感觉到了有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
金牛灵活地站起身，不再理会贸然打断它修行的小子，情绪浮躁地刨着水面。想要届时立刻离开，只是一动就被那锁链拖住，挣扎几番不得方法。
程风见机会正好，赶忙转身朝着岸边游去，刚刚自己下水的行为实在是太过鲁莽了，只可惜了黄英……唉！
不等他游出一人远，抬头忽见湖面水花泛起，从水中突然冒出个脑袋来。程风定睛一看，居然是刚刚被拖入水下的黄英！
黄英面色青白不似活人，一缕缕头发粘在脸上，呼吸间脖子上青筋绷起，怎么看怎么像水中的鬼怪。
“英……哥……？”程风又喜又怕地试探着叫到。
“风弟别怕！”黄英咳嗽了几声，吐掉嘴里的黑水，胡乱抹把脸，哑着声音说道：“拿好这个，切记千万不要松手！”
不顾程风询问的眼神，黄英费力从水中捞起一条人腿粗的金链子，塞进他怀里。“记住无论如何不要松手！”
说完程风还没来得及询问，黄英就提起斧子如猴子般灵活，顺着链子几下爬到了金牛的背上。金牛似乎极力躲避，无奈锁链抓在程风的手中，居然挣脱不开。只好眼睁睁看着黄英爬上自己的脊背，哀求般向着链子一端地程风“哞哞”而叫……
程风正心软之际，那边黄英却已经把斧头举过头顶，高高跳起，“啊呀呀”大叫着发力向牛头砍去。
小小的斧头竟在月光下，泛出幽蓝的刃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