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这时,一个听起来有些张扬的声音在白汜耳边响起。
“我认识你,你常和那个小贵族一起。”
“小贵族?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回过头,有些意外的看向主动向他搭话的这个青年。
虽然大家曾经在同一个大学上学,但到这时刚刚相认的激动心情已经褪去,仔细想想,自己与其他二十一个人之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要让他们一起抱头痛哭这几年的悲惨经历,再发誓从此同舟共济?
他们只不过曾经上过同一个学校,而恰好他们是同学年唯一幸存下来的学生而已。
想通这一点,白汜对这少年的兴趣也自然大减。
“是啊,就是那个有些娘娘腔,喜欢围着女孩子的富家少爷,你是他的跟班吧?”
听完这句话,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俊朗少年的笑容。
“不,你认错人了。”他下意识的出口否认,却又仿佛感到愧疚一般补充了一句。
“他那种贵族子弟,怎么会跟我做朋友,我们只是舍友而已。”
“无所谓这不重要,你先听我说。”这个向他搭话的少年看上去十分精明,他穿着一身灰色劣质冲锋衣,这在黑木所里已经可以说是十分高档的奢侈品了。(黑木所并不强制要求穿着囚服)
“不如我们一起行动吧,既然你是个熟面孔,而且看得出来你和我都不怎么讨人喜欢。”他说的是实话,白汜外表看上去实在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队友,但这个少年既然穿的起冲锋衣,应该也是个厉害角色才对,怎么会不愁队友?白汜没有吭声打算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很谨慎啊。我姓亦,家里排老十,叫我亦十或者老亦都可以。至于我……大家对我都有些误会。”
“误会?”
“是的....”
自称亦十的青年犹豫了一下:“反正你早晚会知道的。前几周我接了个大任务,我自己一个人做不了,就顺道儿叫上了隔壁区的那四胞胎,叫什么来着……”
“陌森兄弟?”
“对!就是他们。任务完成以后我看他们老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就特意多了个心眼儿,半夜假装睡着,果然这四个家伙想杀了我独吞奖励。”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们都杀了,结果得罪了隔壁的甄汪汪,现在没人敢跟我组队了。”青年又满脸无辜的摊了摊手,仿佛四条人命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黑木所之内就是一个将丑恶无限放大的小社会。既然是社会自然就有阶层之分,最上层是韦先生,然后是看守们,然后就是个个囚区的老大了。他们多是曾经就久负盛名的雇佣兵,军人和警察。在初入黑木所的时候大家同病相怜,每个囚区都推选出了一个主心骨,由他们带领着澳挲人民抵抗看守的剥削和虐待。形成组织的他们甚至曾经将事情闹到了苍白大厅耳中。黑木所第一任典狱长对这些来自澳挲的野人们毫无办法。
“他们毫无身为罪人的廉耻之心,肆意妄为不服管教。他们的存在极大的挑衅了我们微风领合法公民的权益和尊严。”这是第一任典狱长面对报社采访时的原话。
于是,苍白大厅调派了韦先生去接替黑木所典狱长一职。
而他也确实不负众望,轻易的将一群满怀爱国之心和愤怒不平的英雄,变成了跪伏在他身前,欺压同族争抢骨头的家犬。
据说,那天他决定用硬手段对付这些囚区老大,就把他们全部关押在了一起准备集体烧死,还打算给所有黑木所囚犯直播行刑过程。
“你以为澳挲人会畏惧死亡....当我用匕首捅到虫子的脑袋里时,你在做什么?”十余个满脸冷漠的男女在一个玻璃房间里或站或蹲。地板上焦黑的印记透露出这个房间的用途,周围的空气开始稀薄,但十余人没有一个人露出害怕的神色。
其中最年迈的老人对玻璃墙外的年轻男子说道,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感情,没有轻蔑也没有愤怒。他只是在问这个即将杀死自己的年轻人一个简单的问题。
当我们在拼死保护国家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当时在享受女人,老先生。”年轻男子温柔的回答道。
“不只一个女人。”
说完年轻人没有再理老人,而是退后几步。
“那么,虽然我已经问过很多遍了,有没有人想为我效力?”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都已经懒得用唾液来表现自己的不屑了。澳挲人是用老城墙砖铸的脊梁,用北方群山浇灌的胆量。他们从不对死亡弯腰。
“好吧。”
年轻男子没有丝毫迟疑的按下了手边的按钮。
一滴冷汗从老人的额头流出,十余人中至少有一半人闭上了眼睛,但他没有,他要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直到死亡。他要所有在看的澳挲儿女知道,一个真正的澳挲人不会退缩。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等待了一分钟后,十余人的身体终于绷不住了开始放松下来,紧闭的双眼也缓缓张开。
“恩?”年轻男子也疑惑的看了看手中的按钮。
玻璃房间里的众人脸上也开始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笑意。
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们了?他终于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子民?
老人眼中隐隐有眼泪涌出,他知道,是澳挲的英雄来救他们了。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苍白大厅宣传中的叛徒?这是那些政治家的抹黑!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的英雄。
“对不起韦先生,刚刚是一个技术故障,我们的工程师已经排除了。您可以继续了。”一个看守满头大汉的跑进观察室说道,他的声音穿透了空气和玻璃,直接砸在了澳挲众人的心头。
“真是抱歉,这简直是太尴尬了。”年轻男子挠了挠头,对老人歉意的说道。
“现在,让我送你们上路,英雄们。”说完,他准备再按一次那个按钮。
老人的身体不自觉的紧绷了起来,刚刚眼中的泪水已经顺着眼眶流出,打湿了他的胡子。
为什么明明是因为骄傲感动而孕育的泪水,流出眼眶后却偏偏变的冰冷苦涩?
这一次,老人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感到了后脑的一阵剧痛,这阵剧痛仅仅持续了两秒便随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消失了。
“等等!韦...韦先生”一个有些矮小的男子将手上的鲜血在老人衣服上擦了擦,谦卑的对年轻人鞠了个躬,他的脊椎发出了疲惫的脆响声。
“甄尧愿意为您效力。”
在矮小男子的身后,响起了一连串弯曲脊椎的声音。
自此,黑木所囚犯们彻底被韦先生征服了。
“英雄?他们不过是第一枪就被打中了而已。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甄尧事后为自己辩解道,白汜怎么听觉得怎么讽刺。
亦十口中的甄汪汪,就是甄尧。他因为行事疯狂且擅长拍看守们的马屁,被别的区戏称为“汪汪”。这个甄尧虽然为人恶劣,但是十分护短。平时大家也只敢在背后叫他甄汪汪,现在亦十得罪了他,别人自然不敢再和亦十走得太近。不过白汜对甄尧倒是毫不惧怕,便索性答应了亦十的邀请。他之所以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恐怕也是因为亦十同样认识王离巷的关系。他心中终归是有亏欠之心的。
与亦十交换了联系的方式,白汜径直向室外活动场走去。在积累了一定脏币以后,囚犯就获得了可以室外活动的权利,视脏币的多寡活动时间的长度也不同。
一路上跟熟悉的囚犯们打着招呼,交易区是去室外活动场地的必经之路,这里也是整个黑木所最热闹的地方。无论有钱没钱的囚犯都喜欢来这里晃荡,哪怕买不起看看也是可以的。这里的商品与外面的军火市场相比也毫不逊色,从高大的自走火炮到不足手指长的间谍式便携手枪,冲锋衣防弹衣甚至是外面的名牌西装。只要你有足够的脏币,在这里可以享受到最优质的服务。
在交易区南边是一家黑木所中唯一的酒楼“两靥愁”,实际上只要拥有三千脏币以上,黑木所就不强制要求罪犯每天晚上回囚室休息了。他们可以花费脏币睡在酒楼,甚至室外活动场地上,只要你脏币足够,在这里甚至还提供娼妓服务,不论你要异性的还是同性的,年少的还是年迈的,两靥愁的老板娘都有办法给你弄到。自然,这家酒楼和大部分市场上流动的商品都是由黑木所狱方经营的。五十万脏币确实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但保不齐就真的能有低贱的黑木所囚犯可以办到,万一这些澳挲的野蛮人真的为自己赢得了自由身怎么办?于是韦先生在这黑木所里开了家酒楼,还添增了无数种服务和商品,每个月都能轻松回收数十万脏币。而诸如甄尧那些囚区老大们每天则活的真如皇帝一般,在外面微风领法律早已废除了娼妓和倌人,但在黑木所这些服务不过数百脏币就能得到。虽然他们随随便便就能让手下为自己赚到五十万脏币,可在黑木所里他们就是神,到了外面他们是人人喊打的北鞑,只有傻子才会为自己赢得那所谓的自由身。
自由?自由能换来飘香的美酒,会喘的佳人么?
于是黑木所出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循环,每个底层囚犯都在拼命奋斗,想早日赚到五十万脏币恢复自由身,去外面寻找自己的家人。可当他们真的手握数十万脏币时,却早已忘记外面的黄脸婆,一头沉入这美梦园了。
当然,白汜要去的并不是两靥愁,他虽然喜欢喝酒,但去那里未免有些奢侈。
就在两靥愁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开着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因为外形酷似澳挲的报刊亭,所以大家真的戏称这里为报刊亭。
这里只有一个老人忽闪着芭蕉扇看店,店里也都是书本报纸。
这是交易区购买情报的地方,任何情报。不管是你这次任务的目标,还是实事新闻,八卦,人口统计,甚至他人的喜好。把你想要的情报和酬金一同放进信封里交给老人,在家等回信就好。你给的报酬越多,情报就越详细。同样道理把你想卖的情报放进信封里交给老人,越有价值的情报回信时给的报酬就越多。
白汜每次任务回来都会来这里买一份报纸,《北方战区通报》。这里每周都会刊登新发现的战争幸存者,有澳挲人也有新罗人。新罗人会被新罗戈尔军方的人接走送回新罗城。澳挲人会被直接送往黑木所。
他每次都要回到房间里细细浏览幸存者名单,一遍又一遍,就是为了确认有没有那个熟悉的名字。
不,不是期望。
他很害怕,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那种害怕。
他害怕会在幸存者名单上看到王离巷的名字,他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被自己间接害死的挚友。那个被自己抢走了生命的人。既然心中有愧,不知该怎么面对他,那不如祈祷他真的死在了那个地狱里。于是他夜里一次次的祈祷,祈祷老天真的把他带走了。
白汜想到那个地狱,突然身子猛的一震。
今天早些时心中那个模糊的声音渐渐清晰,似乎有个答案就在他眼前躲来躲去,他闻到了鲜血,墨水和金属的味道。
雕像,玻璃,巨人,铁门。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场景在他眼前慢慢拼凑。
他一把抓住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将他放到耳边。
“该死..我知道我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