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嘈杂,有刚来的人拉着前面的人的衣服,悄悄地问:“大哥,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没事,一家子为了点小事在闹。”前面的这个人不愿意惹事,也就顺嘴一说,可那位还不乐意了,非有看戏不怕台高之瘾,他反问道:“还小事?小事能闹得惊天动地,鸡犬不宁的?”
“哦,那就是大事了。”前面那个人脾气很好,好人加和事佬,附和着人家的话。后面那人一看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他就想扒开前面这个人挤到前面去,他在后面使劲往里挤。
而前面这个人不让,阻挡着这人的哄闹,他伸长着脖子对拥挤的人群说:“大家都散了吧,家庭矛盾,内部解决。”
“小畜生,少欺负我们家没人,我们法庭见。”在人群的吵闹中,苏有为深受那人说的“家庭矛盾,内部解决”启示,他朝着欧阳俊卿的方向恶狠狠撂下了这句话,然后拍拍廖青林拽着自己的手,说:“老哥,谢谢你,道理我懂。你放我走。”
廖青林也知道,老头儿现在正在气头上,再怎么劝也没有用,但他还是不放心苏有为一个人走,所以他建议道:“老哥你住哪里,我让我女婿送你。”
“不用了,我家离这里很近。”在廖青林迟疑的瞬间,苏有为快速起步,扒开人群,人们也自动让开一条道路,苏有为带着满脸的怒气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地离开了。
“苏伯伯……”兰萍娇看着苏有为愤恨地离开了,她在后面呼喊着去追,无奈这时,一阵妊娠反应突然来袭,她本能地寻找垃圾筒,快速奔过去,蹲下身子呕吐。
苏锦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里梦里,依然是父亲母亲当年不停打闹的场景,那铭刻于心的记忆,不用想不用念,随时都会蹦出来,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有一缕缠绵不去的幽魂,紧紧纠缠着她。
“妈妈……我要妈妈,不要欺负妈妈……”苏锦墨依然从这个梦境中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视线仍模糊。揩掉眼角不小心滴落的泪水,盯着天花板,好似那里种满了花。
花有花开,亦有凋零。远处模糊的钟声传入耳畔,苏锦墨自然地出声叫唤:“爸爸,现在几点了?”可是,黑而空的屋子里,除了自己呼吸喘息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口渴难耐,苏锦墨挣扎着虚弱的身子起床,开了灯,倒了一杯纯净水,咕咕灌了几口之后,清醒了许多。汲着厚厚的棉拖鞋,走下楼梯,到厨房里去寻找照顾自己生病的父亲。
空荡荡的屋子里一览无余,依然未见父亲的踪影。
“咦,这么晚了,父亲会去哪里?”苏锦墨回到了楼上自己的卧室,坐在梳妆台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里,披头散发的女子睡眼朦胧,眼睛浮肿,皮肤暗淡无光。
苏锦墨被吓了一大跳,一向爱漂亮的自己,怎么可以容许自己憔悴如许。习惯性地去拿护肤品,却看到眼霜瓶子的底下压着一张纸。
拾起,定晴一瞧,原来是自己无意中放在梳妆台上忘了收起来的那张离婚协议书。
电光火石,脑海中灵光一闪,苏锦墨恍惚明白了什么,她“嗖”的站了起来,跳到挂衣架旁去取手提包。
快速打开手提包,掏出手机,拨打了欧阳俊卿的电话。
电话拨通了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欧阳俊卿的声音,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苏锦墨懒得与他理论,开口便问:“我爸爸呢?”
“他走了。”欧阳俊卿没好气地说完,就着急地挂断了电话。
苏锦墨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盲音,呆呆地怔在了当地,愣了一下,急而转身拿起外套,边穿边往外走。
“哦,爸爸,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苏锦墨默默祈祷着,内心深处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她的左眼皮乱跳,三步并做两步,脚步飞快跑下楼梯,在快要落地的瞬间,恍惚一分神,眼前忽然发黑,左脚绊住了右脚,如翩翩蝴蝶,在振翅高飞之际,被风折断了翅膀,飘飘摇摇倒在了地板上。
她已感觉不到疼痛,快速爬起身,打开了门,冲进了寒风中。
好一场大风,呼啸着吹过树木,吹过房屋,席卷着地上的残叶打着卷儿飘乎乎飞向远方。
苏锦墨站在寒风中,向着通往妇幼保健站的方向驻足张望。
忽然,一声惊雷携雷庭之势在天空中滚过,一道闪电裂空劈地而来,漫天漫地的急风响雷,狂卷着天边黑云,翻滚涌动。
这个春天的第一场春雨,就这样踏着夜色,在苏锦墨头顶的一方天空中,倾盆而下。
“我敬爱的父亲呀。”苏锦墨一脸肃穆,双眉紧锁,看向父亲应该回来的方向,那里却寂静无人,只有电光闪闪,雷声轰鸣,雨水倾盆,似要将这天这地……这人世间的一切不平都无情地撕裂、涤荡。
苏锦墨打着雨伞,行走在风雨中。雨水扑面而来,渐渐打湿了她的头发、脸庞,进而凝成晶莹的水珠,从她的脸庞轻轻滑下。苏锦墨顾不得地湿路滑,急切的目光,不时四处张望,热切地寻找她熟悉的人影。
已经走了半里地的路程了,依然未见父亲蹒跚的身影,焦急、焦虑、浮躁、担心……种种复杂的情愫一齐涌上心头,漫天漫地,和着狂风急雨压迫着她。
越走越迷茫,风大雨大,天大地大,怎么还不见父亲的影子?
苏锦墨两腿越来越软,才只半里多地的路程,却好似已走过了万里长征,身子越来越重,两腿无力支撑,几个翻滚,她被狂风暴雨击倒,雨伞被风吹着,打着滚儿、旋转。
苏锦墨一个年轻的女人,都被这场暴雨给击倒了,那么,他年迈的父亲?
苏锦墨不敢想,不愿想……顾不得痛疼,顾不得雨水,顾不得道路泥泞……爬起来,擦了擦雨水、混合着泪水的脸,苏锦墨再次上路……
“爸爸……爸爸……”带着哭腔的呼喊,穿越风雨,穿过迷雾,惨然地回荡在疾风劲雨中。
一个踉踉跄跄的纤影,跌倒了又爬起,爬起又跌倒,满身泥泞狼狈地艰难地行走在风雨中……
“哦,爸爸,你在哪里?……”苏锦墨越走越失望,两眼朦胧,呼唤亦模糊。
已远远地能看得见妇幼保健站的那块亮闪闪的招牌了,顿时一股恨意冲上脑门,苏锦墨在又一次摔倒爬起来之后,她丢掉了雨伞,拨腿向闪亮的招牌方向奔去。
她要问一个明白,丈夫和姐妹为什么一同背叛了她?
她要问一个明白,他们到底把她敬爱的父亲怎么了?
不管不顾地冲进风雨中……
“啊……”蓦地,苏锦墨一声惨叫,但瞬息就被狂风怒号所淹没。
那一刻,她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脚下打滑,然后,她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不能呼吸,不由自主地向一个黑洞中飞去。
她的一颗心,空荡荡的,只觉风声雨声,不断地拍打着她,从她耳旁刺骨划过。
最后,“蹦”的一声,她重重地跌入了这个黑洞里的泥水中。
雨水、泥水从头顶被敞开的井盖边沿,鱼贯而下,劈头盖脸地兜头浇灌下,打得苏锦墨的后背很疼很疼。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在喝凉水的时候都塞牙。这是形容人倒霉的时候做什么事都不顺。
这个时候的苏锦墨就遭遇此情形,她都没有时间哭。因为黑暗中,好似听到一声很微弱的呻吟声,在伤心人的耳朵里听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原来不只她一个倒霉人。苏锦墨暗叫庆幸。可凭着良知,她伸出双手朝着声音的方向摸去,希望可以帮到这个被摔得不轻的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你还好吧?”苏锦墨摸到了与她一样被摔进下水道里的人的手。
“墨儿。”那人一声微弱的叫唤令苏锦墨全身一颤。多么熟悉的呼唤,多么熟悉的声音呀。
“爸爸?”刹那间苏锦墨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脑海一片空白。然后,她的浑身血液沸腾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黑暗中躺着的父亲,凭着微弱的路灯光线,双膝跪倒,小心地捧起父亲毫无血色的脸,大声叫道:“爸爸,爸爸,快看看你的女儿呀!”
苏锦墨试图扶起年迈的父亲,可苏锦墨才揽住他的肩,老人就呲牙咧嘴地叫疼。一个老人,狂风暴雨中,看不清路面,不小心掉进了没有井盖的下水道中,可想而知他的老骨头不知道被摔断了多少根?
“爸爸,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苏锦墨哭着将老父的头搂抱于胸前,脸贴上父亲的脸,试着用脸和怀抱的温度来温暖父亲那被雨水寒风浸泡而冰冷的脸,冰冷的身。
此刻,年迈的父亲好无奈,他的脊椎被摔断了,他在雨水中浸泡了很久很久了,他已消耗了太多的能量在等待……
上天垂怜,终于让他在弥留之际,听到了女儿的声音,他深感欣慰地笑了。
虽然,他再也无力睁开眼睛,再看看女儿那张可爱的脸;
虽然,他再也无力睁开眼睛,再看着女儿能够从苦难中站起来,坚强地幸福地生活……。
伸出手,抓向天空,被苏锦墨紧紧地握在手心,放到脸庞,低低的,哀哀的、呜呜地、哽咽道:“爸爸,墨儿在这里……”
“墨儿……墨儿……”苏有为的脸色渐渐失去了颜色,低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如此的温柔与怜爱。
直到生命的尽头,万般牵挂与爱惜,撕裂的疼痛都不能将他击垮。
顽强的意志隐忍着坚持到最后。直到生命的盛绿变枯萎。
“爸爸,爸爸,墨儿在这里,我们在一起。”苏锦墨抽泣着连连点头。
被握在苏锦墨手心里的温度渐渐冰凉,连同他的声音,也慢慢地低了下去。
“墨儿,爸爸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
声音渐渐低沉……。
“不,爸爸,您不能走,你不能丢下墨儿不管了呀……”嚎啕大哭,泪水滂沱,苏锦墨哭倒在父亲怀里,拿起父亲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放在嘴边不停地呵护着揉搓着,哭喊着:“爸爸,快醒醒,您不能睡,墨儿还没有小孩,您还没有孙子……”
手心里紧握着的父亲枯干的双手温度在一点一点消失,越来越冷,抱在怀里的父亲的身子也在冷雨敲打中渐渐僵硬,任由女儿如何的呼唤,怀里的老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再也不会在女儿生病时,给她煮荷包蛋了;再也不会在女儿受到别人欺负时,他冲上去为女儿打架;从此后,再也看不到父亲的坚强,亦再也看不到父亲的柔弱,在父亲柔弱无助之时,他也会在女儿面前示弱,低低的呼唤着:“墨儿,好久未见,爸爸好想你……”
风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哦,父亲!”前尘往事,一齐涌上心头。苏锦墨只觉得一股绝望之情涌上眼眉,她仰天长笑,笑声凄婉哀绝。
就这样了么?
父亲就这样走了么?
从此后,父亲在天堂,女儿在仰望……
这个瞬间,只短短的一瞬间,风雨都静止,天地亦安静……
这一刻仿佛是永恒!
“爸爸!……”苏锦墨仰天大叫着,漫天雨丝如钢如刀如剑,点点滴滴,全打在苏锦墨的身上,亦打在她的心里,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在她昏倒低头的刹那间,仿佛看到,在她的两腿之间,有着热乎乎的浓稠液体伴随一股腥味儿浸透了她的裤子,流到了地面,立即被雨水冲涮去。
她的一颗心,空荡荡的,忽然,她不再感觉到害怕。
“哦,爸爸,我们终于在一起了。”苏锦墨下意识地想要抱紧着父亲,但有心无力,只能任由自己的感觉飘向不知名的方向。
然后,意识开始模糊,她真的晕了过去,不醒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