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小年夜的公司聚餐,苏锦墨吃得无滋无味,高玉蓉一家也吃得没有半点食欲,他们一家五口:高玉蓉、涂云礼、涂云婷与高东亮、徐爱嫒,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苏锦墨瞧,如果眼光可以杀死一个人,那么,苏锦墨全身上下,一定是体无完肤,千穿百孔了。
特别是涂文鸣的儿子涂云礼,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扒一口饭菜,只是目光凌厉地盯着苏锦墨,一幅恨不得食其肉喝其汤抽其筋的咬着牙关的样子,令苏锦墨头皮发悚、心里直发毛。
22岁的小男生,正血气方刚的热血男儿,怎么可以容忍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狐狸精插足自己的家庭,破坏父母的婚姻。
如果不是高玉蓉死死拽住几番都欲站起来,拿起酒瓶去砸苏锦墨脑袋的涂云礼,只怕苏锦墨再坚强的脑袋也会开出一朵脑白花。
也正是因为高玉蓉的隐忍,涂文鸣才没敢名目张胆地聚餐过后,与他们母子、母女分道扬镳。表面的平静,他们还是一家,他们还是完整的一家人,涂文鸣开着车,与高玉蓉回到了他们市府大院的家。
只是,这座古朴温馨满庭园的四合院落,依旧亮丽如新,梅花飘香。但已是难掩一家人的冷漠相对,透脊背的寒凉、彻骨髓的心伤。
还有十五天就要做新嫁娘的涂云婷,脸上没有半点的喜悦,反而忧心冲冲。父母的家已不能够成其为家了,那么,她和她的大学同学刘波、经过三年恋爱期即将要步入婚姻殿堂的爱人,又如何维持他们爱情的小家?
又要她如何相信,爱情怎能长久?婚姻怎样永远?
坐在沙发垫里,挽住老妈高玉蓉的胳膊,涂云婷头依在妈妈的肩头,仿佛她是爱情里受伤害的小可怜,叹着气,流着泪,轻柔地问妈妈,道:“哦,妈妈,我是不是该取消与刘波的婚约?”
“不。”高玉蓉好像踩着了老鼠屎,从沙发里一跃而起,跳起来跺着脚尖叫道:“婷婷,不可以,你可千万别作傻事呀,孩子。”
高玉蓉将女儿的头轻轻捧起,揽住她的肩,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拍着她的背,暂且忘记自己的痛,好言好语劝慰道:“婷婷,婚姻不是儿戏,一旦确定下来了,就不要更改。”
“可我想做逃跑的新娘。”涂云婷倔强地抬起了头,望向自己的母亲,噘着嘴好恍惚地说道:“可是,电视电影里逃跑的新娘,好感人哦,好令人动心……”
“别。……”高玉蓉快速捂住了女儿的嘴巴,不让女儿说出令她不敢想象的事情来。她抬起涂云婷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女儿,快打消这些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吧,那些都只不过是影视编剧们编出来的骗小女孩子的噱头罢了。”
“那,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会背叛他们的誓言,背弃他们的忠诚?”涂云婷扬面,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自己的母亲,絮絮叨叨地问道:“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你们两个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难道你们曾经不是相爱吗?”
“唉。”高玉蓉长叹一声,好似被忽然从天而降的重物所击倒了,她徒然坐在了沙发里,将自己肥胖臃肿的身子深深的陷进来,依靠在沙发背里,抓着自己的浓密卷发,叹着气,流着泪。
亏她做了十六年的市妇联主任,不知道给多少家庭解了困,帮助了多少妇女争取到了她们合法的地位和利益,可自己呢?到头来,却是这般隐忍与卑微。
“家和万事兴!”
一直是高玉蓉的左右铭,可如今,家还在,也兴旺,但内在里,他们的家庭和睦吗?
“哦,妈妈,对不起。”看到犹如鸵鸟般蜷缩在沙发里,她曾经仰视的高高在上的母亲高玉蓉这般落寞与伤心的模样,涂云婷意识到自己的话,是严重伤害了自己母亲的感情。因此,涂云婷伸长臂膀环抱着母亲涩涩发抖的身子,在她的耳边发挥她做为子女的所能给予的关爱与慰藉,她陪着高玉蓉落泪,轻声说:“妈妈,男人有钱就变坏了,你是不是该把家里的财政大权给夺过来?”
“呵呵,傻女儿。”涂云婷的最后一句话,将正在伤心的高玉蓉给逗乐了,她“扑哧”一声居然笑出了声,本是乐观的高玉蓉因为女儿的一句话,自己的心胸开阔而释怀了。她擦掉了犹自滚落在腮边的泪珠儿,拉起女儿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好似开解女儿,又好似开解自己,轻言好语道:“其实,变坏与金钱的多少没有关系的,那些闹离婚的夫妻,又有多少对是穷人?多少对是富人呢?统计局都没有统计调查过……。”
“可是盗、抢、小偷等犯罪行为,都是因为穷嘛。”涂云婷不服气,与母亲据理力争。
“咱们现在只是讨论家庭遭遇离婚的变故。”高玉蓉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有好久没有与女儿这样撇开心扉聊天了,她作为母亲,她有责任和义务,将自己认为正确的思想观、世界观和人生观教导给女儿,是非曲直,女儿已经长大了,她的心里,自然长有一根秤,秤出世间的公平与良知。
高玉蓉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成家立业,这是人生的转折点。家,要寻找的对象必须有责任心、心疼自己的另一半;而要建立的事业必须适合于自己的,能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掌控着的,不可以好高骛远,不然,将一事无成……。”
“那妈妈,爸爸不是有责任心极强的一个人吗?”说懂事又不懂事的女儿涂云婷,就会在母亲高玉蓉的伤口上撒盐。她的这句反问句,令高玉蓉竟然接不下话来。
涂文鸣军人出身,责任心非常的强,曾经对他结发的妻子高玉蓉和他们的家,不可谓不照顾的无微不至,才短短相隔有23年的时光,却沧海桑田,世事轮回?
“也许是因为妈妈老了的缘故吧?”高玉蓉自嘲的笑笑,伸手捋了捋额前掉落的一缕卷发,将原本固定住从右边。将右边的本来固定头发的水晶发夹取下来,塞进了女儿手里。涂云婷明白母亲的意思,她帮着母亲,用手顺了顺高玉蓉的头发,然后又将水晶发夹固定在右边的卷发上,露出母亲那张红光满面的圆脸蛋。
48岁的高玉蓉,整整比苏锦墨大了20岁,真的是可以当苏锦墨的妈妈了。老女人,怎么可以与青春年少的美少妇比光辉?
涂云婷黯然一阵神伤,她从她手提包里取过来化妆镜子,对妈妈笑着说:“妈妈快看,头发夹好了。”
“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了哎。”高玉蓉没敢接女儿手中的菱花镜,轻轻握住涂云婷的手,摇摇头,神情寂寥地叹气说道:“你爸爸正是一枝花,只要是花,总会有蝴蝶来采摘……。”
“什么?你的意思是有花蝴蝶来采爸爸这枝四十岁的老男人成熟的花?”哈哈,涂云婷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她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吸引了一下车就直奔自己房间上网玩游戏的涂云礼,他“叭”的将手中的鼠标一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出了房间里,看到了妹妹涂云婷正在咯咯笑个不停,正滚落在母亲高玉蓉的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笑什么呢?”涂云礼拍了拍涂云婷,大声吼问道:“家都不像个家样子了,你还有心情笑?”
“不笑?难道要我哭吗?”涂云婷被哥哥一阵抢白,她呼呼地坐了起来,斜着眼睛,指着涂云礼的鼻子指责道:“既然你都知道家不像个家样子了,你怎么还有心情玩电脑?”
“你……?”涂云礼也遭妹妹一阵抢白,她呼呼地站着,怒目斜视着涂云婷,指着她的鼻子却发不出声,他气结得无言以对。
“好了,别吵了。”高玉蓉赶忙出声制止,迅速打掉了彼此怒目相对、互相指责的两兄妹的手,挥手驱赶他们道:“去去去,都回房睡觉去,吵得我头晕目眩的,我要去休息了。”她说着话,还真的配合着打了一个哈欠,顿时眼泪鼻涕,都被高玉蓉给折腾出来了。
“好吧。”涂云礼注意到了母亲憔悴的神情,他缩回了手,汲着拖鞋,乖乖地听妈妈的话,进了他的房间。至于是睡还是玩电脑,高玉蓉一般也没有干涉他。反正儿子已经工作了,成为了自食其力的人,只要不影响工作,他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她从来就不干涉他的自由。
“妈妈,晚安。”涂云婷女孩子心细些,同为女人,她了解母亲的苦楚、难处,她感同身受。所以涂云婷猛地搂住了高玉蓉的脖子,张嘴在母亲腮边香了一口,然后,在母亲挥手怜香地说“这孩子”的即怜又爱的语句中,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紧紧地关住。
很少有时间与女儿这样推心置腹地聊天了,更别提母女间这样亲密的表达感情的无意识流露出的真情行动,令高玉蓉扪心自审,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自责。
“真玩皮。”高玉蓉捂住被女儿香过的右脸腮,目露喜悦的神情看着紧紧关住的涂云婷的房门,在心里默默地念叨道:“婷婷,晚安,做个好梦。”
然后,起身,汲着拖鞋,高玉蓉也关上了客厅的灯,进了她和涂文鸣的卧室。
两夫妻总要面对。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涂文鸣从小年夜的聚餐后,一回到家,他就进卧室的内卫生间里,洗了澡,上床睡觉了。
高玉蓉似乎听到了涂文鸣的鼾声,走进床边,俯身观看,果然,涂文鸣习惯性的侧卧在床的右边,脸侧向着墙,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吧?
他涂文鸣,居然能够心安理得地睡着?
高玉蓉简直不可理解,她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丈夫,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将外面的女人带进人多嘴杂的宴会厅?而且还公然要与自己一家人坐在一起,当面羞辱于她,这让她高玉蓉这个正牌太太、市妇联主任的尊严、脸面往哪里搁?她们的感情又将何以维系住?
士可忍,熟不可忍。
一阵火起,怒从心生,高玉蓉气愤地一把掀开了涂文鸣盖着的厚厚棉被,使劲捶打着涂文鸣的腰身,嘴里一连串地怒骂道:“我让你睡,我让你在外面找女人……。”
涂文鸣今天喝多了酒,回到家里,他就洗了澡,上床睡觉。
迷迷糊糊,好似阴遭地府、阎罗殿堂的火烤焦臭、与油锅里的滚烫煎熬。涂文鸣只觉得天施地转,怒涛澎湃。
“不要……。”他竭尽全力地呼喊,绷紧了全身肌肉,阵阵钻心的疼痛,令他惊颤着醒了过来。
涂文鸣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妻子高玉蓉披着一头乱发,如金毛狮王,正摇得拨浪鼓似的,乱喊着,手不停地捶打着自己。而此刻高玉蓉看到了醒过来还处于迷糊状态的涂文鸣,她仿如一个气疯了的疯狗,两眼泛着红色火花,转头四望,忽然抓起床头的烟灰缸,就猛地朝涂文鸣的头上使出全身力气,砸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涂文鸣上身弹起,高高伸出手,抓住了高高举着烟灰缸的高玉蓉的手,圆睁着眼睛,抢下了凶器问道:“你想谋杀亲夫?”
“还亲夫?我杀的是奸夫……。”打着打着,她高玉蓉恶向胆边生,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是失去了凶器,她又转脸四顾,望向了梳妆台上的装有梅花的花瓶。
那或粉色或纯白、亦有明黄色的腊梅花瓣儿拥挤在长颈的喇叭型的青瓷花瓶里,正悄悄吐露着清雅的淡薄的芬芳,丝丝幽幽传来,好似有着镇定剂之功效,立刻将高玉蓉一颗烦躁的心给压抑了下来。
“不可理喻。”涂文鸣顺着高玉蓉的视线,他也看到了梳妆台上的青花瓷瓶,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妻子眼里的明显变化,而是怕与高玉蓉再次起了肢体冲突,他抓起床头柜上的衣服,跳下了床,边走边穿裤子,嘴里不停地骂道:“疯女人,不与你一般见识……。”声音飘出老远,他的人,也窜出了老远。
高玉蓉心里明白,自己的丈夫去了哪里。因而,她失落的心无以为寄,只是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淡雅的各色梅花,暗自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