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科，李睿正拿着饭盒微波了，才走进自己办公室，电话响，他接起来：“妈？……对，我等单位的节目完了之后，带许楠回家……”他神色烦恼郁闷，“妈这是过节么，要一家团圆怎么可能我自己回你们那边让她一人在家？！……”他闭眼握拳，烦躁地说：“我说无数次了，不跟家里打招呼就先领证这事儿完全是你儿子我做主，我就是太喜欢她了，太想让这件事板上钉钉没有改变了……”
电话那边他母亲语气冷淡：“对，你就是太喜欢她了，喜欢到她不言声儿地就离家出走回来，说是不孕，你就更宝贝得不得了，连她究竟为什么不孕都不问，就跟她领证！”
李睿暴怒：“妈，你们居然背后查我！”
他母亲也提高声音：“我是你妈！你背着我娶了个人回家，我总得打听打听，这是什么人！我查你？你怎么不去问问，别人怎么说你？从小就知道读书的乖孩子，一下就让搞文艺的漂亮妞勾了魂！”
李睿：“你管别人爱说什么？别人还说你肩膀上能上将星是因为你是李家儿媳妇呢！”
他母亲冷笑道：“我肩膀上的将星怎么来的我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可是你娶的女人到底什么样，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不孕？她做了什么事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李睿暴躁地摔了电话。走到 医院住院楼后给许楠打电话时，他脸上还有些愤怒，尽量克制，温柔地说：“楠楠？嗯，你能早点来最好，还可以再练习一次……晚上穿什么衣服去我家？”他一脸郁闷，半晌，努力轻松地，“我妈临时有个紧急任务，又连夜赶回基地了。演完节目，我带你去吃杭州——”
敏感的许楠许楠似有所觉：“小睿，是不是……”
李睿着急地说：“你别胡思乱想。”
许楠极柔软地说：“好，不胡思乱想，你喜欢我，就好，我也不在乎，别人喜欢不喜欢。”
挂了电话，李睿靠在楼墙壁上，又拿出手机，刚要拨号，听见一侧一排松树后面传来刘茂然声音——“你慌什么慌？不就是个代孕的农村女人，她既然能为了钱借肚子，什么不能用钱摆平？……可能会多器官衰竭？她连家人都没有，死了不是更利索了？连钱都免了。妊高症并发肾衰，”他恶狠狠阴恻恻地说，“死了——不是很正常吗？”
李睿满脸惊讶，听见那声音逐渐远了，依旧愣着，喃喃自语：“这是刘主任？”
博爱医院的icu病房门口，几位大夫在讨论，华大夫不断用手背抹着脑门的汗。
韦天舒从远处赶过来。
不远处曾经跟华大夫问孩子问题的40多岁女人焦急地走来走去，正跟一个50来岁的男人说着什么，这时，突然从楼道口传来一声——“绣绣啊，我的绣绣呢！”
浓重的西南乡音让韦天舒一怔，不由自主地回头，icu门口的其他大夫们也都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扎了个马尾辫子，脸上还带着两团太阳红的10多岁的乡下女孩子，扶着个满头白发，眼睛明显已经不聚焦的老太太，朝这边走了过来。来的这是代孕少女的奶奶，姓方。
见代孕少女有家属寻来，华主任赶紧把她请到一边坐下，将几位大夫叫进病房去讨论病情。
几个大夫在代孕少女床边，韦天舒拿着血电解质检查结果道：“她需要在尽量降低血压，纠正休克之后手术。很大可能存在肠坏死。
大夫A：“可是她现在这个心脏功能啊……”
韦天舒点头：“手术本身不困难，但是需要先剖腹产，在这个同时要控制血压，预防突然减负造成的各种问题。然后的坏死肠道切除，同时需要麻醉科和心内科的协助，以及准备患者发生各种心脑问题时的多科联合抢救。”
大夫B：“咱们恐怕……”
韦天舒：“我建议申请第一医院接收重症病人，联合抢救。”
一直没有开口的华大夫立刻望向一位神色犹豫的大夫：“张副院长，我觉得，还是在本院做比较好。”
张副院长：“韦大夫，你看，咱们医院的设备是十分先进的。”
韦天舒：“但是请问华主任，四胞胎的剖腹产手术，以及处理这个手术过程中，患者血压心脏的问题，您能行么？”
华主任脸色涨红：“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博爱就你一个牛人？”
韦天舒冷笑，狂傲地道：“牛人肯定不只我一个，不过我挂牌的手术就是我做，做不好我担，不用别处搬救兵，出了事还自己擦不了屁股。”
张副院长尴尬地道：“韦大夫，您看，咱们是一个团队，医院的利益……这样，我们跟家属来商量商量，咱们医院一定尽全力抢救，但是如果患者的情况不允许手术，咱们也不能让患者死在手术台上。”他望着韦天舒，“咱们必须把团队精神放在首位。”
韦天舒瞥向张副院长，神色有些犹豫，也有些无奈的讽刺和自嘲，他放下单子道：“这不是我的首诊病人，我也不是主诊大夫。如果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是她的身体状况可以手术，也必须手术，但是必须在多科联合抢救条件允许的单位内做。”
他说罢推门出去。
门外的方奶奶听见声音，耳朵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站起来，旁边小姑娘没有反应过来，没拉住。
方奶奶跌跌撞撞地朝韦天舒的方向过来，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韦天舒本来已经走过，赶紧回身伸手扶住。
方奶奶转动着头，没有聚焦的眼睛对着韦天舒，问：“大夫？”
听见“大夫”这两个字的时候，韦天舒一呆，神色间竟有愧色。
这个时候华主任，张副院长等从抢救室出来，朝老太太走过来，
张副院长道：“方奶奶，我们跟您说一下您孙女的情况。”
方奶奶顺着声音转动耳朵，手却还抓着韦天舒的胳膊，无聚焦的眼睛依旧对着韦天舒，道：“大夫，我孙女绣绣，她怎么了？她才22岁，本来是来B城上大学的，她这几年一直给我和丽丽寄钱，我还说这大学生不用交学费不说，怎么还能给我们钱，她说B城好，工作机会多，让我别操心，还说让我攒钱治眼睛。可，可她半年没消息，我着急了，找人打听到她考上的学校，人家怎么说她……她第一年就三科不及格，辍学了呢？”
老太太拿乡音说着，旁的人不大懂，有些尴尬地瞧着，韦天舒却满脸不忍，终于开口，用同样乡音道：“大娘，咱们那儿太穷了，能考到B城来不容易。她可能太惦记家里，没好好上课尽打工……大娘，这不怪她，我也从咱们那儿出来的，就是当年有个特好的老师……”韦天舒说到这里，突然停住，说不下去。
方奶奶对着韦天舒声音沙哑地说着：“……辍学的事儿我不怪她，可是现在怎么，怎么还怀了别人的孩子？”
华主任咳嗽一声，朝方奶奶走过来，说到：“您孙女这事我会给您解释。但是现在她生命垂危，我们得先交待下她的情况，韦大夫他只是会诊大夫，您先听我说，我们会……”
他说着要拉开方奶奶抓着韦天舒胳膊的手，韦天舒在他的手抓过来的一瞬间，突然挡开他的手，握住了方奶奶手腕，道：“您孙女现在生命垂危，但是有很大抢救的希望，必须进行结束妊娠和切除坏死肠道的手术，但是这个手术，必须在综合实力更高的单位进行。”
方奶奶发呆地站着，喃喃地道：“那必须，必须……”
韦天舒招呼管床医生过来道：“你带大妈在旁边休息一下，给她尽量大白话地讲讲她孙女的情况。”
管床大夫把方奶奶扶走，华主任望着韦天舒愤怒阴沉的神色，才要开腔，已听韦天舒说到：“对不住，我这人是出名的无组织无纪律，要不也不能从第一医院到这儿来。团队精神非常重要，但是我老师给我上课的时候说过，作为大夫，最重要的永远是竭尽全力的挽救生命。”
第一医院的普外综合办公室里，李睿在看病历，凌远走了进来，带着一脸沉郁问：“李睿，负压采血管，到底怎么回事？”
李睿不解：“什么？”
凌远：“你协助老金工作，当副院长助理已经1年，你别跟我说，他在负压采血管上面的事，你一点都不知道。”
李睿的神色并不意外，停了好一会儿，平静地道：“你说有的科室没换的问题？这是因为各科存有的传统采血管的数量不同吧。”
凌远克制不住愤怒地道：“跟我打什么马虎眼！我看过的数字就不会忘记，在决定进多少负压采血管的时候，你给过我详细报告，我知道我们医院传统采血管的存货有多少。就算有的科室我现在说不准，儿科这样最需要全面更换负压采血管的科室，上一批进多少，跟c公司签约时还剩多少，我现在就能把数字说出来！”
李睿沉吟一下道：“那就是后来又进了传统采血管了吧，我没有过问，这种事情是金副院长和器材科长签字。”
凌远神色阴沉：“你不用继续敷衍我，究竟怎么回事我心里大概有数。我现在就想问你两个问题，你愿意回答就回答。”
李睿：“嗯，你问。”
凌远：“第一个，你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对不对？我不信你自己过手的事情，能做得这么不明不白。传统采血管的厂家，也不可能不想办法贿赂你，拿什么数目给你谈的？”
李睿皱眉，停了好一阵子，抬头道：“10万，你知道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太大利润的项目。但他们厂长是金副院长老同学，15年前主治考试没过去，下海的。至于最后他们是给了贿赂金副院长答应了，还是纯凭交情，我不知道。”
凌远冷笑：“你果然早就清楚明白了，那第二个问题——为什么？”
李睿：“什么为什么？”
凌远：“你的原则呢？为什么你居然装聋作哑？”
李睿沉默好久才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了金副院长没守原则吗？回扣这件事，你对下，一向没有卡得那么死，底线是绝对不能影响临床安全。这件事，我想肯定没有到影响临床安全的地步。负压采血管何时换，在哪些科室换，本来各个医院也都不同。”
凌远一时语塞，停了一下，冷笑道：“哦，第二个问题我明白了，你装聋作哑的理由是因为我，你是在告诉我，是我让你的原则动摇。”
李睿沉默好一阵子，终于点点头，之后抬头道：“你到底是因为金副院长自律不严生气，还是因为这件事是他瞒着你，自作主张做的？你觉得你是可以把握“度”的，所以所谓原则制度，只有你能决定遵守不遵守，怎么遵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