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林念初和秦少白从监护室出来，代孕夫妇看到，凑上去问：“大夫，孩子怎么样？”
林念初：“刚才我再次给两个大的做了检查，心内的主任也看了，目前除了心脏的杂音，没发现有其它问题。心脏杂音，也是早产儿常见的，绝大部分可以自行痊愈。当然，过1、2个月，等孩子的状况进一步稳定，我们还可以请儿研所的专家一起做一份更详细的评估；两个小的……”
中年男子打断林念初：“小的不要了，这大的都不能保障百分之百没问题……”
中年女子有些急地插口：“大的是一定要全力保的。”
中年男子点头，冲林念初道：“竭尽全力保两个大的。转冲秦少白：“您说的，我们也知道了，就是绣绣因为这个事情切了子宫，以后永远没法再怀孕，我们也很难过，现在毕竟两个大的男孩基本算落下了，我们会照当初答应她的，按四个孩子给钱，算对她的一些补偿。”
秦少白扬眉，冲口而出道：“补偿？”她看见走过来的韦天舒和凌远，匀了口气，把那股火压下去，却依旧烦躁，摆手道，“行行行行，这些事儿不归我管，也甭跟我说了。”
中年男子面露不豫之色，皱眉道：“我们做人做生意一直是忠厚的，这事你情我愿，4个胎儿都种活的时候，我们不舍得减胎，愿意多两倍价钱，绣绣也是自己愿意冒风险。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有一些损失，我们也损失不少，我们还愿意出钱，已经仁至义尽。她也是满意的。”
林念初抬起头，平静开口：“到这个份儿上，你们双方都有损失这话没错，不过我只想提醒你们一点——其实你们应该也是明白的，那就是国家明文规定禁止代孕，别管当初怎么你情我愿，那吸毒贩毒也是你情我愿，可不能因为你情我愿法律就不管不制裁。”
中年男子瞥向旁边站着不说话的凌远：“这……据我所知，这事国家要惩治，也首先惩治医疗机构和医生吧？”他说罢，跟妻子一起离开。
李睿追上凌远：“凌院长，你准备怎么处理刘茂然？”
凌远：“现在还没法确定，处分是一定的，至于是否升级至院外、卫生部甚至……”他眉头跳了跳，旋即平静下来，“总之也要看病人的态度。”
李睿冷冷地看着凌远，一字字地道：“我只知道，卫生部明令禁止买卖卵子以及找他人代孕，刘主任这不是干私活，是非法行医。不管病人态度如何，我们医院都有义务也有足够权利报告员工的违规行为。”
凌远不语。
李睿语速更缓：“不向有关部门报告，这不是道德层面的问题，这是渎职。”
凌远还是不说话。
李睿处于怒极的平静中，冷笑道：“你从前说，你不在乎道德层面的问题，但是要求令行禁止，规矩最大，现在我明白了，全－是－空－话。”
普通外科小会议室，李睿站在主讲的位置，一手把手术记录讨论材料举得跟眼睛平齐，目不斜视地盯着材料，语调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地念，另一手控制着笔记本电脑，电脑接着投影仪，投影仪投到白色帆布屏幕上，是几张肝移植手术的图谱，题目是“对门静脉栓塞患者行门腔静脉吻合术（cpht）三例报告”，图的右下角是凌远的签名。
李睿：“……门静脉系统的广泛栓塞，曾被视为肝移植的绝对禁忌症，自tazkis首次报道对其进行门腔静脉（cpht）吻合术报道以来，近年国外陆续有少量文献报道……”
他上面讲着，王东正极低声跟朱建华，祁宇宙和郁宁馨嘀咕。
朱建华悄声道：“领导今儿讲病例，怎么跟念讣告似的。”
祁宇宙：“诶，听说，国庆联欢会之后，领导跟妇产科老刘打起来了。估计是为那个代孕的女孩子。”
王东：“我猜大概是老大不想深究这件事，如果能按规定处理，领导也不至于揍人，也不至于这几天都黑着脸。肯定是老大跟博爱打算一起闭口了。”
朱建华：“要说这事儿，老大如果不愿意闹大也正常，生殖中心的项目都在刘茂然身上，再说了，人博爱肯定更不愿意闹大啊。”
王东：“是。可是这事儿，尤其刘老头那个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混蛋劲，太操蛋。像咱们，就只能窝火，总得有领导这种英雄站出来至少代表群众心声吧……”
李睿依然不见任何起伏地念病例手术的总结：“我院第一例cpht，冯渺，女，42岁，乙肝病毒携带20余年，肝硬化12年，1年前因肝衰竭收入院，与其子平安共同接受同一供体肝脏，行劈离式肝移植。因术前发现冯渺存在肝门静脉内血栓，术中行cpht……术后48小时内再次栓塞……行取栓手术，手术成功，二次手术后肝功能逐渐恢复，4天后患者因心功能肾功能衰竭死亡，经患者生前意愿，遗体捐赠医学院做教学尸检。第二例患者，男，40岁，乙肝病史10年，因上腹胀痛入院月余，ct：右肝巨大原发性肝癌，b超：右肝巨块型肝癌伴静脉血栓形成……”
凌远跟林念初一起走出重症科楼道，往电梯走。
凌远：“患者不愿意告不愿意闹大，也是有她自己的道理，闹到人尽皆知，对她以后的影响很难预测。”他叹口气感慨道，“就像被性侵犯的女孩子选择了忍……”
林念初：“她们选择不闹，我理解，可我总觉得我们作为目击者，尤其是目睹患者利益受到损害的医生——”
凌远自然而然地反驳：“受影响的是她们的未来，我们就一定有权决定？”
林念初看他一眼，低声地道：“你做选择自然有你的考虑。我只是站在一个医生角度，你是院长，你要考虑医院名誉和利益，跟博爱的关系……”
凌远有些委屈，急躁地提高声音：“我只是跟你随便说两句，你不同意很正常，干嘛这样说这种官话跟我划清界限？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难道咱俩之间还不能说点真心话？你跟我要拿出跟上级说话的小心翼翼的态度。”
林念初尴尬无措地扭头，半晌，声音里带了无奈地开口：“我确实不知道究竟怎样就是
好了，只是单纯觉得这女孩子傻，可怜。当然你又会说我，考虑问题是站在自己角度上的，带入自己的想法。我确实既无法真正站在她的角度，也没法站在你的角度。”
凌远急于对她解释与表达：“我说这话，更多的并非站在院长角度，我……”
林念初停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着凌远，带着些无奈的茫然道：“我没有因为你是上级而小心翼翼，我只是实在不想吵架。”
凌远沉默，电梯门开开关关，进出的医生、护士，一边跟他们招呼，一边有些好奇地打量。
凌远终于吐出一口长气，闷声道：“对不起。”
凌远办公室，刘茂然坐在凌远对面。
凌远面无表情地对着他，并不说话。
刘茂然：“刚才博爱的华主任短信我，博爱愿意担负患者在博爱和在我们这边的所有医疗费用，并等患者康复后，安排她在财务科工作，安排她妹妹在b城借读。代孕的夫妇，也愿意将原先说定的4胎共100万给患者，现在已经跟患者和家属基本谈妥。”
凌远：“这也要看患者本人的意思。”
刘茂然：“博爱的张副院长和华主任他们对患者很熟悉，对患者能接受这个解决方式很有信心，倒是不清楚凌院长的意思。”
凌远：“博爱怎么着，本来也不****的事。”
刘茂然：“那我能不能理解为，凌院长愿意内部处理这件事？”
凌远：“患者执意要告，我决不做任何阻挡。”
刘茂然微微一笑：“她真要闹，谁也挡不住，如果她不闹，我呢，本来也有澳洲的永久居民和当地行医执照，当年也曾在那里执业4年，我可以立刻去澳洲，院长也不需要写任何关于我品行的保证，只要——”
凌远：“只要不把你曾非法行医的事实上报记入档案？”
刘茂然：“如果院长愿意，2年之内，我还可以既从这里消失，不让凌院长为难，又在澳洲的t中心，以合作的形式，指导这边生殖中心团队的实验和工作，继续负责这个项目。以苏纯的资质，有个2年，也就能独当一面了。”他瞧瞧凌远，后者依旧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份外置硬盘，放在凌远面前，“我想，大部分人思维正常，不会让凌院长为难。但如果李睿特别不识时务，一门心思要毁了我，我恰好有个习惯，做过的高兴的事儿，都喜欢拍下来留个底。这些东西，我就大方点，拿出去娱乐大众。”
凌远：“你拿着能把你送进监狱的证据，来要挟我？”
刘茂然沉默一会道：“我喜欢做科研，在这上面的成功，是我的一切，不能做下去，跟关监狱或者死，没有区别。你拿手术刀，做成一个别人都做不成的手术的时候，你应该明白。这是我的价值所在。”
凌远不语。
刘茂然：“对于我而言，吊销执照记入档案，让我以后不能再做项目，跟死，没有区别。”说罢，他把那份外置硬盘轻轻向前推了推，微微躬身，转身出门。
办公室门关上，凌远把办公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