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一气不停地开车到了医院，在停车场停下，打开车门下来，绕到极少人来的后楼，这个时间更是不会有人经过，他靠在墙上，掏出包烟，刚要点，手机响。他看了看号码，皱眉，没有接，靠着墙一根根地抽烟，直到把整包抽完。神色间的暴躁渐渐地去了，只是依旧阴郁。
此时林念初小心地去拆那个玻璃镜框，已经把照片完好地撤出来了，最后却还是让一片极小的玻璃碎屑扎破了手，血漫出来。她用另只手把照片小心地放在高处，自己去冲手，然后上楼，在卧室的柜子里找创可贴，翻抽屉时，目光落在有着国徽的红绒盒子上，她把盒子拿出来，打开。
盒子里是她跟凌远的结婚证书，证书上贴的照片，两人都很年轻，她还画着现在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妆，凌远的毛衣里面，露出了蓝绿色手术服的边儿。
她的耳边回响起来秦少白语的话——10多年前，省际特大车祸，48个小时12个连台的手术之后，前门媒体和领导等着给大外科白衣天使们庆功，立功最大的小凌医生却从卫生间的厕所跳窗户溜了，为了赶上丈母娘在的时候跟心上人领证，什么表彰嘉奖名字见报都是浮云。
林念初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嘴角带了个微笑，眼睛有些泪雾。
她的电话响，接起来，是凌景鸿。
林念初：“爸爸？”
凌景鸿：“念初啊，小远在你旁边儿么？”
林念初：“他，医院有个急诊，半截去医院了。”
凌景鸿：“哟，真是，唉，我看他这一天也折腾得够呛，心里怕也不痛快，晚上我瞧着他就没吃几口东西，这样哪儿行。”
林念初：“您别担心，我给他煮点粥，炒个蛋，他要待会儿还不回来，我给他送去。”
医院停车场，凌远把最后一个烟头丢进不远处的垃圾箱。拿出手机，看见留言提示。
凌远拿起手机，听留言——“凌院长您好，我是苏纯。我想跟您确认，您劝我回来时，说的给我破格直接考主治的机会是否真的做数？如果确实，我会在半年后回来，参加主治考试。”
凌远抓着手机，愣了好一阵子。终于，把手机塞进口袋，朝自己的车子走过去，开回家的一路上，他几次又拿起手机，终于在走进自家楼门时候，给方才的号码回复信息：“我说出去的话，当然作数。”他按了发送之后，拧开门，进屋，就闻见焦糊的味道，本能地加快脚步往厨房去，却见林念初正在奋力地用铁铲子去清焦黑了的锅底。
凌远走过去，林念初狼狈地抬头，一缕头发从盘起的发髻上掉落，粘在脸上，她用手背去想把头发别到耳后，终归还是蹭了一道黑在脸颊。
凌远伸手把她的发簪抽出来，她的长发披散下来，他用手指仔细地把他脸上的那道焦黑擦干净了，她动了几次嘴唇，讷讷地：“爸爸打电话来，担心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我想煮点粥给你。老同学给我打电话，我接着说着，也不怎么就睡着了，然后就……”
凌远把那口锅拿起来，丢进垃圾桶。
林念初想说话，他摇头：“早跟你说过，别动火别动火，烧坏锅事小，别把自己一并烧成烤鸡。”
林念初恼火地照他肩膀拍过去，手上的炭黑在他茶色衬衣的肩膀上留下了五个黑色手印。林念初看着那个黑手印，有些尴尬，一抬头，对着他的脸，却忍不住所有委屈一起上来：“谁说今天天塌下来都不管，一整天都是我的来的？”
凌远不答。
林念初：“谁知道看不见你不说，还来了那么多记者，我从小上台演讲什么的，就紧张，小腿哆嗦，我让他们那么多人围着，你又不在！”
凌远不答。
林念初带了哭音：“我都很努力地注意说话注意态度了，可是朝晖社有个记者特别讨厌，特别奸诈，特别……我不知道会不会哪句话又说错了，到时候不但没帮上忙反而惹了祸，我……”林念初扯动嘴角，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吸了吸鼻子，“但是我……我不太会说话不太会场面事也不太会为人处事不太会看人甚至看你脸色……你，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发什么脾气啊！你发脾气还砸东西就罢了，你居然还离家出走！你——你一天这么折腾，没怎么吃东西就这么跑出去我担心得要命……”她气急地把手里的铲子丢在水池里，才要继续控诉，却被他吻住了嘴唇。她开始想要推他，然而很快，就不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很长的一个吻之后，凌远贴着她的耳根，低声地道：“想死你了。”
他说着把她横抱起来，一路抱到卧室，在床上，他的鼻子对着她的鼻子。
林念初的脸上已经全是笑容：“你说你多缺德啊！高我5级的师兄！就因为自己下手术饿了没带钱，就仗着个儿没长起来，骗我是中学生来找表姐，钱包让人偷了！骗我给你买白薯吃！你就是一路坑蒙拐骗地……”
林念初说着，目光和他对上，这时凌远轻轻捧起她的脸，低声道：“把医学院10年来最美的校花拐成了媳妇儿。”
他说罢，再度吻了下去。
急诊楼道里，王东一脸无可奈何地对着躺在轮床上输液的患者：“我们真的没床啊。您看，我第七遍跟您解释了，按门诊排队，您可以先排上，大概1-2个月之后能住进来；按急诊——您您您别急别瞪我，我知道您疼，还大老远来的，可是您看，您这个情况确实不够急诊手术的标准啊。”
患者：“你们那个韦主任都说得挺明白了，我这个反复发作，指不定哪天就会达到急诊标准。”
王东：“那我们就收了您立刻手术。”
患者气愤地：“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病轻的时候你们不好好给收治疗，非得等我生命垂危了，你们是医生吗？”
王东苦着脸：“我们真想随时随刻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可您看这人！”他手一比划。小小观察室内挤着有4个轮床，门外是一走廊的等候处理的患者，“我们就这么大点地方，就这么些床位，就这么多大夫，资源有限，确实得仅着生命垂危的收啊！”
此时，李睿家里，李睿躺在地毯上，许楠依偎在李睿身边。有衣服散落在一旁。
李睿轻轻捏许楠鼻子：“周末去我家。”
许楠：“周末答应给一个小孩上课。”
李睿：“就吃个晚饭，不影响你上课。”
许楠：“还是不要吧。”
李睿：“就是吃个晚饭而已。”
许楠：“你以前又没说过你家里那么多什么军长司令员将军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官！人家都说军队里规矩可大呢！”说着更发愁地打量他，“你看看你，从小就是标兵儿童，在自己家都站如松坐如钟。”
李睿：“那以前他们都说我洁癖，一点饼干渣一根头发丝都容不下，现在，跟你混得这么在地上滚……”
他说着把手插进她头发，捧着她的脑袋，盯着许楠的脸。
许楠更忧愁地：“所以你家里发现养得这么好的儿子，就这么给腐化了，怎么可能不讨厌我？”
李睿：“我家人只是对自己家孩子要求严格，我爷爷，”他皱眉想了想，望着许楠，自己也有些担忧，“那好，那下周一，咱们先领证，领完再回家。”
许楠一下从他身上滚下来，又被他抓回去。
许楠嗔道：“你太着急了吧？”
李睿捏着她脸，没好气地：“我们——我们都——都这样了。”半开玩笑地，“我这人其实很传统的，本来觉得，领证应该在先！”
许楠有瞬间脸失去了血色，李睿却没有发觉，只是继续：“你看我祖宗八代，从幼儿园到博士毕业到工作到收入明细，都给你交代清楚了。我不抽烟，只有在必须喝酒时才喝酒，也没有其他不良嗜好……”
许楠望住他的眼睛，掩住他嘴巴，半晌，缓缓地：“我没有祖宗八代可交代，连亲爹妈是谁都不知道，也有人说领我出来的就是我亲妈，我不确定——这对我也不重要。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如果她现在还活着，我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李睿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我开玩笑的。其实，我喜欢你，管你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许楠眼圈发红，沉默了好一会儿，继续：“我不知道普通的有丈夫妻子和小孩儿的家庭是什么样。我在孤儿院长到4岁，妈妈把我领出来，她跟着乐团满中国甚至满世界地跑，她有……不同的男朋友，但是没有结婚。她得奖我们住豪华的公寓、宾馆，她跟团长闹翻失业，就把有钱时买的首饰和表卖了，我们住小旅馆。她给我买最漂亮的裙子，可是我们也有时候，连暖气费都交不起。妈妈去世后，我依旧是这样过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你完全不是这样——”她扳着他的肩膀，“李睿，你真要跟我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人结婚吗？”
李睿望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地道：“我爱你，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思想落伍，可是，我一直都觉得，婚姻是给爱情最大的尊重，而一个家是给爱人一辈子的，最好的礼物。”
许楠的眼泪迅速地漫出来。
李睿把脸贴着许楠的：“最近工作里太多不顺心，但是看见你，就能忘记了好多烦心事。”
李睿正说着，一边衣服里的手机响，他皱眉、叹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过来一手，不自觉地放松了许楠去抓散在旁边的衣服。他拿着电话从卧室出来，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问：“什么事？”
王东：“领导，救命。”
李睿：“别老这么邪乎，怎么了？”
王东：“还是下午韦大夫看的那个郊县患者。”
李睿：“恶化了？”
王东：“恶化了就好办了。”
李睿皱眉，脸色不自觉地阴下来：“你说话注意点。现在这个当口，连廖老师都因为医闹被院方处分。”他说着脸色更是抑郁。
王东：“我我我错了。但是领导，就是因为廖老师这个事，韦大夫今天咬死了就不提合作医院去做。这个病人，平诊排到1个月后，急诊不够标准，要从前，就收合作医院做了。”
李睿揉太阳穴，郁闷无比地：“最近先别跟病人提合作医院的事情了。”
王东：“可是咋办？凭良心说，这个患者身体状况差，血糖血压都有点问题，还做过腹部手术，这很可能短期内迅速恶化，咱也真不想他熬到恶化了收进来……况且，这个是郊县的，大老远过来还舍不得打车，你在让他回去，下次再来，路上那么折腾，这要出事……”
李睿皱眉听着。
王东：“这要是以前，哪位上级心一软，晚上值班时，加一台手术，再管脑外胸外借几天病房，齐了，可是现在，老大刚拿你开刀。”
他声音低下去。
李睿烦恼地：“现在一切量化了，病区主管医生与主管护士的管理评分，都是与绩效挂钩，这种算不上自己课室病人的友情借床，其他科室也确实不愿意。”
李睿叹了口气，想了想：“算了，我现在过去一趟看看，如果这个患者真的潜在危险大，我去求眼科那边给加个床，明天夜里做了，要他们不答应，就收合作医院，周末去做掉好了。”
王东：“啊？可是领导，你……你去再额外加手术借床是顶风作案撩老大老虎须，去合作医院是拆韦大王的台啊！这这这……”
李睿：“你不用琢磨这些。只一个确定的--这个病人要在你班上出事，别管凌院长韦大夫还是我，谁也救不了你！我马上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