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桓公问管仲曰：“寡人请问度地形而为国者，其何如而可？”管仲对曰：“夷吾之所闻，能为霸王者，盖天下圣人也。故圣人之处国者，必于不倾之地，而择地形之肥饶者。乡山，左右经水若①泽。内为落渠②之写，因大川而注焉。乃以其天材、地之所生，利养其人，以育六畜。天下之人，皆为其德而惠其义。乃别制断之，不满州者谓之术，不满术者谓之里。故百家为里，里十为术，术十为州，州十为都，都十为霸国。不如霸国者，国也。以奉天子，天子有万诸侯也，其中有公侯伯子男焉。天子中而处，此谓因天之材，归地之利。内为之城，城外为之郭，郭外为之土阆③：地高则沟之，下则堤之。命之曰金城。树以荆棘，上相穑著④者，所以为固也。岁修增而毋已，时修增而毋已。福及孙子，此谓人命万世无穷之利，人之葆守也。臣服之以尽忠于君，君体有之以临天下，故能为天下之民先也。此宰之任，则臣之义也。故善为国者必先除其五害，人乃终身无患害而孝慈焉。”
［注释］
①若：和，与。②落渠：沟渠网。落，通“络”。③土阆(láng，狼)：壕沟。阆，护城河。④穑著：合在一起。穑，通“啬”，合。
［译文］
以前，桓公曾问管仲说：“请问考察地势建立都城的工作，应怎样进行为好？”管仲回应说：“依我所知，能建成王霸之业的，都是天下的圣人。圣人建立都城，必定选在平稳可靠的地方，又是富饶的土地，依着山，左右有河流或湖泽，城内修建完备的沟渠排水，随地势流入大河。这样就能够应用自然资源和农业产品，既奉养国人，又繁殖六畜。天下的人们，都由于受到他的德行而高兴。如果加以区分，不够‘州’的叫做‘术’，不够‘术’的叫做‘里’。因此，百家为里，十里为术，十术为州，十州为都，十都为霸国。不到霸国大小的，是平常诸侯国。就拥护天子的情况来说，天子能够有上万个诸侯国，当中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天子是处在中央的，因为这能够利用全国的自然资源，收缴全国的土地财利。都城建立应当是内修‘城’，外修‘郭’，郭外保护城壕：地势高则挖沟，地势低则建堤。这才称得上牢不可破的城池。城墙上栽种荆棘，使之交错连结，用来加固城墙。每年都不断地整修，每季也不停增修，使之造福于子孙后代，这关联着民众生命万世无穷的利益，也是对人君的保护。大臣管好都城尽力于国君，国君借助都城以统治天下，因此能成为天下百姓的基本。这项建筑都城的工作，既是宰相的责任，也是所有大臣的任务。善治国者，还一定先除去五害，人们才能够终身免去祸患而做到父慈子孝。”
桓公曰：“愿闻五害之说。”管仲对曰：“水，一害也；旱，一害也；风雾雹霜，一害也；厉①，一害也；虫，一害也。此谓五害。五害之属，水最为大。五害已除，人乃可治。”桓公曰，“愿闻水害。”管仲对曰：“水有大小，又有远近。水之出于山，而流入于海者，命曰经水；水别于他水，入于大水及海者，命曰枝水；山之沟，一有水一毋水者，命曰谷水；水之出于地，流于大水及海者，命曰川水；出地而不流者，命曰渊水。此五水者，因其利而往之可也，因而扼之可也，而不久常有危殆矣。”桓公曰：“水可扼而使东西南北及高乎？”管仲对曰：“可。夫水之性，以高走下则疾，至于石；而下向高，即留而不行，故高其上。领瓴之，尺有十分之三，里满四十九者，水可走也。乃迂其道而远之，以势行之。水之性，行至曲必留退，满则后推前，地下则平行，地高即控，杜②曲则捣毁。杜曲激则跃，跃则倚，倚则环，环则中，中则涵③，涵则塞，塞则移，移则控，控则水妄行；水妄行则伤人，伤人则困，困则轻法，轻法则难治，难治则不孝，不孝则不臣矣。故五害之属，伤杀之类，祸福同矣。知备此五者，人君天地矣。”
［注释］
①厉：瘟疫。②“杜”通“土”，土地。③涵：沉淀。
［译文］
桓公说：“我想知道五害的知识。”管仲回答道：“水为一害，旱为一害，风雾雹霜为一害，瘟疫为一害，虫为一害。这叫做五害。五害之中，以水害为最严重。消除五害，民众就能够治理好。”桓公说：“那我就先知道水害的知识。”管仲回答道：“水有大小，又有远近。从山中发源、流入大海的，叫做‘经水’；水从其他的河道里分出来又流入大江河里进入大海的，称为‘枝水’。山沟中，一时有水一时无水的，称为‘谷水’。水从地下发源，流入大江河中进入大海的，称为‘川水’。水从地下涌出地表而不流动的，称为‘渊水’。这五种水，能够顺着它的流势引导利用，也能够顺着地势拦截利用，但时隔不久常有危险。”桓公道：“水能经阻挡而使它流向东西南北还有高处吗？”管仲回答道：“能够的。顺水性，从高处流向下方就快，甚至于能够冲走石块；而从下流向高，就停留而不前行。于是要提高上游的水位，拿瓦管子来导引，每尺之间有十分之三的坡度，每里间设置四十九根管子，水便能流得快。再让水道迂回而流向远方，顺着水势就可以流到高的处所。顺着水性，流到弯曲的地方一定滞留后退，满了，后面的水便推着前面的水前涌，地势低下便流得平缓，地势很高便受挫而退，地势迂回便冲毁土地。地势迂回水便激荡跳跃，跳跃便偏流，偏流便打旋，打旋便有冲力，有冲力便夹带泥土，夹带泥土便造成阻塞，阻塞便河流改道，改道便水失控，失控便水乱行，水乱行便危害人，人受危害便困顿，困顿便轻视法度，人轻视法度便难以治理，难以治理便行为不善，行为不善便不服从治理了。故而五害之类，与危害杀戮人是一样的，它们的结果是一样的。懂得预防五害，人就能够主宰天地了。”
桓公曰：“请问备五害之道？”管子对曰：“请除五害之说，以水为始。请为置水官，令习水者为吏：大夫、大夫佐各一人，率部校长、官佐各财足①。乃取水左右各一人，使为都匠水工。令之行水道、城郭、堤川、沟池、官府、寺舍及州中，当缮治者，给卒财足。令曰：常以秋岁末之时，阅其民，案家人比地，定什伍口数，别男女大小，其不为用者辄免之，有锢病不可作者疾之②，可省作者半事之。并行以定甲士，当被兵之数，上其都。都以临下，视有馀不足之处，辄下水官。水官亦以甲士当被兵之敦，与三老、里有司、伍长行里，因父母案行。阅具备水之器，以冬无事之时，笼、臿、板、筑，各什六，土车什一，雨什二。食器雨具，人有之，锢藏里中，以给丧器。后常令水官吏与都匠，因三老、里有司、伍长案行之。常以朔日始，出具阅之，取完坚，补弊久，去苦恶。常以冬少事之时，令甲士以更次益薪，积之水，旁州大夫将之，唯毋后时。其积薪也，以事之已；其作土也，以事未起。天地和调，日有长久。以此观之，其利百倍。故常以毋事具器，有事用之，水常可制，而使毋败，此谓素有备而豫具者也。”
桓公曰：“当何时作之？”管子曰：“春三月，天地干燥，水纠列③之时也。山川涸落，天气下，地气上，万物交通。故事已，新事未起，草木荑生可食。寒暑调，日夜分，分之后，夜日益短，昼日益长。利以作土功之事，土乃益刚。令甲士作堤，大水之旁，大其下，小其上，随水而行。地有不生草者，必为之囊；大者为之堤，小者为之防。夹水四周，禾稼不伤。岁埤④增之，树以荆棘以固其地。杂之以柏杨以备决水。民得其饶，是谓流膏。令下贫守之，往往而为界，可以毋败。当夏三月，天地气壮，大暑至，万物荣华，利以疾杀草，使令不欲扰，命曰不长。不利作土功之事，放农焉，利皆耗十分之五，土功不成。当秋三月，山川百泉踊，降雨下，山水出，海路距，雨露属，天地凑汐。利以疾作，收敛毋留。一日把，百日。民毋男女，皆行於野。不利作土功之事，濡湿日生，土弱难成。利耗什分之六，土工之事亦不立。当冬三月，天地闭藏，暑雨止，大寒起，万物实熟。利以填塞空郄，缮边城，涂郭术，平度量，正权衡，虚牢狱，实稟仓，君修乐，与神明相望。凡一年之事毕矣。举有功，赏贤，罚有罪，迁有司之吏而第之。不利作土工之事，利耗什分之七。土刚不立。昼日益短，而夜日益长，利以作室，不利以作堂。四时以得，四害皆服。”
［注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