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校粮，清政惩贪！”沿着市政府大楼的这条街，遍地响彻着这一声口号。
陆嫣然被苏舟拉着过来的，说是赵颂也在这次学生运动的策划人之一，赵颂是苏舟喜欢的人，然而把她拉到这里后，自个就直接消失了，大概是找赵颂去了。
陆嫣然张望了下，四面八方都是激昂喊着口号的学生，这次运动听说是隔壁学校的校长伙同政府一官员把拨下来的校粮扣住私自进行贩卖牟利。
今天是学生运动的第二天，和第一天的单纯的****、在政府大门上涂抹，这次开始动手砸门，和警卫撕扯。
“谁他娘的再给老子喊一声？！”政府的大门哐当地打开，忽如其来的扩音让所有人都止了动作。
政府大门一开，陆嫣然伸长脖子，脚尖也使劲踮起，前头依旧是黑压压的人头，她叹口气索性挤出人群找了个墙根倚着，遍地的人头她只能听到军队整装列队的脚步声。
“臭小子，是你带头的吗？！他娘的，第二天了你们还真******没完没了！啊？学生不好好读书跑街上来游行？”
“你们只要交出贪官，我们就回学校！”
“妈的臭小子老子好好跟你讲话你还敬酒不吃吃罚酒，行！你敢再喊一声口号试试！”
“还我——”他的口号卡在了喉咙里，被利落的枪声击默，那义薄云天的声音像僵硬的木偶，缓缓倒地，地上多了一汪红色的血水。
“看到了吗？都给我滚回去读书，谁再给我闹腾——就跟他一样！！！”
所有人面面相觑，整条街肃静如穆，像是可以听到那个倒地的学生血液从身体流出来的声音。
“杀人了！！！政府杀人了！！”不知是谁失声尖叫，普通油锅里进了一滴水，炸了开开来，学生们你推我我推你，推推搡搡里，政府的官员也被迫没入了学生的人潮中，一直站在最前的学生，捡起地上的广播，激愤高呼：“同学们，政府是为百姓服务的，但是现在！政府为了堵住我们的嘴，不惜杀害无辜的学生，这样的政府——把它推倒！！！”
“没错，推倒政府！”
“反对政府！！！”许是因为那一个学生的“牺牲”，又或许是后来学生的激昂陈词，此时此刻所有学生都是愤怒的，愤怒的不惜和警卫搏斗起来。
整个市政府大门口，学生和警卫的厮杀，官员慌乱的呼叫着杀了他们，他们本身并没有想到去杀学生的，只是恐吓一下避开了要害处，却没料到这举动激怒了学生，不知道是谁先真正地在人群里开的枪，有人咒骂有人尖叫。
一片混乱，陆嫣然面如菜色在混乱里寻找着苏舟，她决定带回学校好好教育一顿。
“阿然！！！”耳边失魂的尖叫，陆嫣然提着的心松了开来，她一把捞过苏舟的手，准备离开。
“阿然……阿然……你抓疼我了。”
“你还知道疼，这混乱的，一会儿出了问题怎么办？”陆嫣然一脸怒色，不过松了手，置气地转头，这一转头，就刚好看到了苏舟身边高个男生。
苏舟自知理亏，把身边的男生往陆嫣然那一推，撒腿边跑边喊：“这个人你帮我照顾好，我去找赵颂。”
男生撞在陆嫣然的身上，确实很高，她只能到他的胸膛，身上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尘嚣味以及血腥。
陆嫣然低头扫了眼男生的手臂，袖子被划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因为没做处理，正不停地往地上滴血，也不知道是否失血过度，衬得他脸色苍白，她拧着眉头道：“你跟我来。”
七弯八绕的，陆嫣然已经把那人带到一个远离是非的巷子里，她从口袋掏了掏，掏了许久并没掏出什么，男生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很有神，嘴角的弧度像嘲讽又像看戏，她冷笑一声，劈头盖脸地撕了男生的白衬衣，坐在地上，替他包扎起来。
屋檐灰瓦，阳光温柔地洒在她的半边脸上，不知哪里的树叶被风撩起，落在陆嫣然的发顶上，她面容白皙细腻，睫毛长黑浓密，男生坐在门檐边，脸是脏的，目光深了。
陆嫣然从地上起来，抬头看了眼他，指着巷口，“那边可以出去，你找人问下医院方向就可以，我去找找我同学。”
“那边还是混乱的，还有我这样去医院也不太好吧，不如去学校等吧，刚好学校里也有医务室。”他指了指自己被撕坏的只剩下半边的衬衫。
他声音低沉里带着北方人的口音，并不难听，陆嫣然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愣了愣，刚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这衬衫被被撕去了一半，他光了一半的身体在外头，现在是初春，温度并没有怎么升高，这人倒是没呼冷，另她有了几分欣赏。
陆嫣然想了想，认真地把粉色的长外套脱下，递给他，“你个高，将就点，走吧。”
“……”
她径自在前面走着，他黑着脸穿着粉色的长外套跟着，外套再长也只能到他的腰又紧邦邦的，看着滑稽，陆嫣然就当没看到心里头暗庆多穿了件袄子。
“你包扎的手法很娴熟。”他盯着她的头发，发顶上的叶子好像被粘住了一直没有掉下去。
陆嫣然“嗯”了声算是回应。
“……你不问我叫什么吗？”男生语气里多了份揶揄，不知是不是因为前面走的人太过冷漠导致的。
“没必要。”她显得格外认真地回答，“我不喜欢你。”
“……我叫蒋连城，蒋！连！城！”
“然后呢？”
“……”
“你这人废话真多，学校到了，你自己找人问医务室。”她看了眼他身上的外套，眼里流露出不舍得，“外套要是可以的话洗干净后还给我。”
“……”
陆嫣然说完，调过头往教室走去，边走边叹气，“早知道就该让他裸着来学校的，好像挺有看头的，可惜了我的外套。”
淮远书院是南方著名的中西文化结合的书院，有从国外来的英文老师，也有地地道道的国学老师，学校位于南北交通中心站的宁城。
淮远书院里的学生也是天南地北的，有纨绔子弟，也有真才实学的贫民子弟，也有资历平平不突出被人遗忘的。
陆嫣然是属于后者。
到了教室，因为这次的学生运动闹得太大，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参与游行了，教室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苏舟自然没回来，陆嫣然想回到市政府门口又怕一会儿和苏舟错开了，碰不上面，她想了下干脆在教室里先等到下课时间。
蒋连城并没有去医务室，在他看来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索性跟在她后头看她进了教室，他看了下她的班级后，就坐在离她教室不远的走廊上，环胸靠墙，半阖着眼。
远远的有人影走近，他朝着那人招招手。
那人看到蒋连城一愣随即像救命稻草般冲了过来，“二少！我们少爷被抓了！”
蒋连城眯紧了眼，陆嫣然教室安安静静的，并无任何动静，他不耐烦地伸腿踹来人一脚，“好好讲话，叫二爷！”
“我们少爷被警察局抓进去了，这怎么办才好啊？”
蒋连城看着他来回在眼前晃，晃得他心情不佳，不耐烦地开口问：“打过电话没？”
何清山点头，“前阵子少爷和老太爷吵架了，还说抓进去刚好让少爷好好反省。”话顿了顿，他满眼希冀地问蒋连城，“二爷您有主意吗？”
蒋连城看着手臂上的伤，风牛马不相及地问了一句：“赵颂身边地有个朋友叫什么然？”
“二爷是说陆嫣然吗，她没什么背景的，不多事的一个女……二爷，这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我们少爷怎么办？”
哦，是叫陆嫣然啊，这样子的名字配这样子的人……怎么老感觉对不起这名字！
“二爷……”
蒋连城冷嗤：“我一个人来的宁城。”何清山眼里希冀的光灭了，尴尬低着头，军阀里的利益关系交错复杂，老太爷素来支持蒋大少爷的，二爷被扔到宁城，老太爷在里面出的力肯定也很多。
蒋连城站起，冷淡道：“赵颂是赵家的独苗，警察局那肯定也打过招呼，先带我去住处吧，明天等我把入学手续办理完后，再去警察局看看。”
他说的有道理，何清山也觉得再急也没用，干脆利落地领着蒋连城先回住所了。
翌日，蒋连城随何清山办完手续，慢悠悠地往警察局探视，赵家事先打过招呼，警察局的人也为难他俩，只是提到可否放人时，就开始推三阻四，最后统一口径：文局长得了赵家指示，先在局里住几天，不会苛待的。
蒋连城也只是走个过场，目的让何清山安心省的在他耳边念叨，他现在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被蒋逸楠从延平弄到宁城来，就算宁城是延平军的属地也不见得会给他面子，更何况宁城隶属江南永安军。
既然都已经打过招呼，蒋连城让何清山跟人先去看看赵颂，自己坐在位置上等他回来，他并不想和赵家人牵扯太多。
“那么这事就麻烦文叔叔了。”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寒暄里穿夹着少女的明快，蒋连城挑眉，好奇这声音主人怎么会出现在警察局。
他弯下身体，低着头做出整理裤脚的动作，并不想让人认出。
“哈哈，只要你开口，就算是杀了人我也得给你放出来。”
“文叔叔说笑了，另外政府那边……”
“挪用校粮，又蓄意伤人，这事我会亲自上报上去，按公办事。”
“谢谢文叔叔，那我先回去了。”
蒋连城裤脚也已经整理完了，他望着陆嫣然的背影，勾起嘴角，哦还真是有意思的一个人，陆嫣然，陆……
他听到文局长头疼地吩咐道：“通知赵颂的那个苏什么舟的同学，让她带赵颂回去，什么也不用跟他说，赵家那边先别让他们知道。”
“文局，刚那位是……”
“那是……”文局长打住话，瞪了眼问他的人，斥道：“只管放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连警察局局长和宁城政府的人都要忌惮的姓陆的人，江南只有一户人家吧。
他眯起眼，意味深长。
陆嫣然没有直接回住所，她从街头买了个烧饼，又拐回警察局不远处的弄堂口，远远站在那咬了口烧饼，望着苏舟因为跑的太急而变红的脸，赵颂被何清山从局里扶出来，然后苏舟恨恨地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颂一直干笑地跟在她身后。
她笑了笑，吃了口烧饼，吃着吃着手中一空，一道悠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哟，好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