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厮给我递来一封书信,我拆开看,信里竟然是说千楼入狱,现在关在大理寺等候发落,他也终于向三王爷动手了,我催体内真气,将信碎在指间,慢慢等着这场比武的结束。
最终胜出的人中紫宫有宜羡,还有一个年轻的后生,宜羡说是新升上来的堂主,我面上笑呵呵的同这些胜出者交谈,他们亦是跟我客套着,除了冷血剑客,天下第一剑客——言儒雪,他坐在那里,冰冻三尺,五官极为峻刻突出,穿一身黑衣,拿着一把黑剑,唇抿成直线,这样的人其实不算人。
许是我打量他太久,他没有焦点的眼睛终于在我脸上定格了一下,只是很快的一下,我便知道打不过他,他跟楚辛不一样,他没有破绽,我要是能胜他,唯一的理由也是因为我死不了。
回到客栈后我一直有些焦虑不安,说不清是因为言儒雪的实力让我不能问鼎从而担心拿不到血魂珠,还是因为什么,我的心就是一直慌着,点了根安神香,勉强进入睡梦中。
“娘在北方崂山有个姐姐,小楼你去找她好不好?”我那娇弱的娘在北朝快攻进来的时候被皇后下了毒,皇帝行将作古,后宫无子的妃嫔都要下去陪着。她死前留着泪看我,眼睛被泪水盖满,她躺在地上,明黄的帐玮被她一手扯得拖曳在地,桌上的夜明珠光亮得让我看清她脸上遍布的紫色纹路,那是中毒的纹路,看上去恐怖极了,我待在那里,直到北朝的人攻进来,烙白拉走了我,一脸的忧伤。可我来不及哭,只觉得恐怖,打心底的恐怖。
我被梦吓醒,半坐在床,对面的榻上五哥儿睡得安稳,我起身倒杯水喝下,念着师傅教我的心经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日头高挂,五哥儿唤了我几声我才起身更衣。
“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她看我依旧没精神,上前给我诊脉,我由着她。
“就是心里慌,没事,今日过去就好了。”她给我倒了杯热茶,我又运功调了内息,压下心头的不安,扬起笑容跟她在房里用了早膳,出门去一些铺子逛了逛。等到下午一刻,我已调好心绪,站在台上。
“各位抱歉,剑客言儒雪退出此次武林大会。”新任喜门门主抱拳向参赛的我们还有台下的观战者说道,这倒是出乎意料,什么事情竟然绊住了这个冷血的剑客?不过,对我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我终于有些高兴,明日就能拿到血魂珠,拿到后再杀掉新任门主就可以回到京都,越羽千楼还在那里等着我嫁给他,我心安定下来。
十四选五个,经过一番番的打斗,最终只剩下我,宜羡,那个紫宫的堂主,唐门子安,三刀刘爷。
我问宜羡他们,可是助我得第一?他们埋头称是。我没有怀疑。
决赛日子来的这一天,天暗沉沉。来观看的人要将主台周围和街市楼阁围个水泄不通。我低着头瞧自己的脚尖,只觉得闹哄哄一片,似乎我也没那么喜欢闹腾。快点结束的好。我的慌乱并没有减少。
宜羡输给了唐门子安,堂主赢了三刀刘爷,我和堂主假打一下,他干脆输给我,于是对决就在我跟唐门子安之间。
唐子安跟唐书长得有些像,那也是自然,他是唐书的哥哥,将唐书逼出了唐门,但如此强势已经羽翼丰满的唐书竟然没有对唐门下手是很让我吃惊的。
我跟唐子安决斗的时候天上开始飘雨,一颗颗直往地下打,等到结局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身上早已湿透,唐子安白着脸色躺在地上,泥水溅到他身上,他浑然不觉,白着脸色闭着眼。我没怎么理会,有些急切的看着喜门门主宣布了我的胜利。我真的算天下第一么?虚妄。
喜门门主让人给我换身干净衣裳,我摇头,直接开口。
“将血魂珠给我就是了。”我本来该很高兴的,但就是笑不出来。雨下得越发大了,好些人见比武结束都散了,余下些人等着盼望着能瞧见血魂珠。
喜门门主倒是爽快,带着我进了喜门,左转右转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暗室,按了机括,竟然是一个小水塘子,他带上鱼皮手套,小心翼翼的在水中一捞,一颗黑中带红又泛着些微绿光的似鹅蛋大小的珠子露出真容,血魂珠不好看,看着还让人不舒服,我一眼觉得。让喜门门主赶紧装进不漏水的盒子,伸手接过出了门。
刚一出门,宜羡和那后生拦住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人,雨水都冲刷不净他身上的血迹。我没怎么上心,喜门门主笑着送我,正迈下台阶。那血人看见我们却是立马跑了过来,步履维艰却没停。
“崂山然凌求见师姐沈小楼。”我停下脚步,望向我面前的人,然凌是崂山内定的掌门,只待他满二十岁。他全身血肉模糊,我先前自然没认出。
上前蹲下,从荷包里拿出丹药快速投他口,他扬起头看着我突然间泪如雨下。我想宽慰他,问他发生了什么,却心生害怕。
“是师姐么?”他哽咽着嗓子问我,我点头,因着易容又长年不在崂山,他不太确定。
“师娘,师娘她,她被紫宫宫主杀害!!”他咬着牙断断续续的说完。我的脑袋砰的一声就要爆炸,我放开他站起身来笑着摇头。
“师娘练了永生之术,不会死的!”心底里的空白不断在蔓延,真难受。
“那个永生早在师傅死的时候,师娘就卸去了,她一直靠着崂山的修仙术勉强活着的啊。”然凌绝望的吼道。
“她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她,她不能这样骗我!”我没有哭,甚至有些恨,她骗了我,她离开我,明知道我不喜欢寂寞,她还是不愿陪在我身边!我想起我的姐姐怜城,为什么你要这么决绝!
“在江映,被紫宫宫主抛向映河不见踪影。”然凌在喜门的人搀扶下站起来,满脸的狼狈仍挡不住他歇斯底里欲爆发的仇恨。江映是个地方,紫宫的所在地。我手紧拽着血魂珠的盒子,胸中闷得我不停的吸气,转身拜托喜门门主替我照顾下我的师弟然凌,喜门门主没有拒绝,然凌问我是不是要去紫宫。我没回答,入雨幕中。
我眼狠厉的瞧着宜羡他们,他们跪在那里,原来是为了瞒我拦我才来武林大会。怜城,我的姐姐,你要是能好好活着的话就是老天不开眼!
我借了喜门的骏马,在大雨侵袭中赶往了回京都的路,师娘不见踪影,说明不知道生死对不对。我骗着自己。只要我到了京都,求越羽千楼,师娘会被找到,会活下来的对不对!越羽千楼对我那么好,我的娘他不会不救的,那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呀,他不会不救的对不对!
到京都四个日头,我跑死一匹马以两个半日终于到达。京都没有下雨,天蓝得跟明镜似的,此时为下午,我提着真气不停的往九王府飞去。
我没有立马去见他,我浑身脏兮兮,他见了会不高兴的,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匆忙洗刷了下,穿了件他最喜欢的天青色袍子,把头发散下来遮住我脖领上被秋叶划过的刺口。做这一切时我的手不停地在抖,但我动作没有停,甚至很快。我不敢想太多的事情,我脑海里只想着见到千楼,我要怎么求他他才会答应。
可是我故意忘掉了一件事,当我跑向千楼的院子里时,他背着我的方向在舞剑,灰白的长衫,身型潇洒风流,飞舞的银剑将四周的花叶旋落,飘逸有致,如松风下,立立皆款,一个同样穿着天青色衣衫的女子站在旁边敬佩的看着他。
那女子敏捷,见我在石门口就抬头,一脸漠然的盯着我,我知道她是谁了,我要杀的苏颜!我没见过她,却在美人榜上见过她的画像,长得漂亮,杀人漂亮。真的跟越羽千楼画上的阿宠一模一样。我把着门看越羽千楼收了剑,回身看我,无悲无喜,只有眉头一皱。
我瞬间明白,为什么怜城敢杀师娘?越羽千楼不默应,怜城会动手么?去武林大会赢血魂珠,天外村里有的是能人异士,为什么让我去?我以为是让我出去放松的,怕我瞧着他坐牢有失他的仙人风姿,谁料想?松的竟然是我的防心。怜城培养的人是谁?是苏颜!一个打算替代我的人。
我看着他,他亦是站在原地看我,我咧开嘴笑起来扫开秋风的寂寥,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走向我的绝望。天气极好,我却在死亡的路上徘徊。
“喏,这是血魂珠。”拿去救你的阿宠,救你那个死了几百年的仙人妹妹。我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他低着头看着那盒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接过很是温柔。
我红着眼眶,上前挨着他,他愣了下,收起盒子将我揽在他怀里,我任自己的泪水决堤,浸湿他胸前衣襟,左手袖中刀朝他腰侧用尽全力捅去直至没入刀柄,刀破他衣衫进入骨肉,只感觉到血液在我手中开了花,越开越盛,他反应迅速推开我,眸色沉暗,一脸茫然又愤怒的看着我。
我咯咯笑起来,泪水从眼里一直往下掉,有些癫狂,我又哭又笑的喊道:“那是我的亲娘啊!你们为什么不能放过她!”师傅死的时候告诉我,我那娇弱的娘恨着师娘,将她的孩子偷走带进了皇宫,我的亲娘从来不肯将我视作她的女儿,对我跟对其他师兄弟们一样,甚至更严格,我没有享受到她带给我的母爱,她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了师傅,我是恨的,所以我离开崂山,除了我们的复仇,并不愿意跟她多见面,但我一直以为我们练了永生之术,有无限的时间可以遇见。
这一切原来都是假的,假的,被怜城给破坏,被越羽千楼给漠视。
“小楼!”他面带不忍,走上前欲让我平静,我恨极的看着他。“我要诅咒你们,诅咒你和怜城……”话还没说完,被他一指弹来,我彻底昏睡过去。
“我要喝水。”我醒来时已经在深夜,全身除了能张嘴外并不能动弹,这是越羽千楼的寝卧,屋里一片漆黑我仍然辨认出这是他的屋子,而他躺在我的旁边,清冷的竹香侵入我鼻间,让我那么厌恶。
“我没有让怜城杀她。”他起身没有点火,拿了水杯半扶着我喂我喝下去。我冷笑出声。
“但你没有阻止。”他没有阻止,怜城才敢杀我娘。
“怜城为什么杀你娘?因为她发现了你的身份。我不想你的身份暴露。”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这夜里听着让人心疼,说完后他重新躺在我旁边,手臂环着我肩膀,我被迫跟他靠在一起,我不会心疼的,我的所有光明和希望已经随着白日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暴露与否他会关心吗?我心底里不耻,他会关心,但是比不得阿宠,我与怜城都是他的棋子,只有那个死了的阿宠才是他来人世的根源。
“我娘呢?”她是死是活我总要见到才行。
“放在崂山的望海楼。”望海楼是历代崂山先辈死后的去处,一个个的棺材吊在楼内悬空,喻有飞仙之意。我一直压抑的痛苦止不住的往外漫,我没有哭出声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越羽千楼,泪水往眼角渗,留到鬓角浸入发丝,他直直的看着我,发丝倾斜到我脸上,泪水便沾染到他的发梢,他没有移开,任我瞧着他,面目如水。
“嫁给我以后就回崂山去看看她好吗?”他安慰着我,低头吻上我的眼睛,前几****会很高兴,现在,心底是无尽的绝望。
“不,等怜城死了,等你离开,我才会回去。”我一个字一个字从我喉咙里吐出,我是个罪人,只有赎完罪恶才会回到那片让我欢乐的圣土。
过了这个流泪的夜晚,明日太阳初生的那刻,我将重新站起来,再也不会哭,不会软弱,不会相信将我背弃的越羽千楼。
我在结局看着你们。我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流下,闭上我的眼睛沉沉睡过去。耳边千楼的气息靠近。
“无论你生还是死,小楼,你总该明白,哪里我都在。”并不是一句情话啊。我低了嘴角。
我很早就醒了,并没有做梦,没有梦见我害怕梦见的她们,娇弱的娘,溺爱我的师傅,严肃的师娘,她们不过如崂山的烟云,我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被我打散。
越羽千楼不在我旁边,我试图动了动,他已解除对我的束缚,从来如此,打我一巴掌,再赏个甜枣哄着我,我起身拿起旁边架子上的衣衫套上,将头发高束用了他一根簪子固定好。
我叫门口的丫鬟端来洗漱用品,洗完后,觉得腹中空空。准备出去找点吃的。入秋后,晨起有点凉意,我抱着手臂冷着眸子从青石板走过,路过书房时,里面有女声传出,窗大开,我目不斜视的从旁走过。
“王爷,你看这端砚如何?”没想到苏颜还是个懂诗书的女子。我没听见越羽千楼说什么,转个弯去了厨房。
“沈姑娘,王爷让您去前厅用早膳。”厨房的老嬷嬷笑着拦住我。我轻松推开她,往里面走去,我为什么要去前厅恶心自己?
“沈姑娘,你看,这厨房里也没有多余的粥和点心了,王爷在前厅等着您呢?”这嬷嬷估计以前是从宫中出来的,有些把式。
“我没了他,会饿死?”我瞪着一个胖厨子,手里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指着他。
“你,给我烧水,我要吃面!”我从菜篮子里拿出韭菜,洗净切碎,又选几棵小青菜摘净,切了葱姜蒜,让另一个胖厨子去鸡笼里拿两个鸡蛋,在另一口锅里起油煎好蛋,本来我可以出去吃,但我今儿个偏要自己吃,还要自己做了吃。不仅吃一个煎蛋,还要吃两个!
很快面就做好,我没有出去,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厨房只有个小板凳放在小炉子旁,我拿了小板凳在门口慢慢吃起来。我六岁进宫以前,经常坐在茅草屋的门口,手里抓着一把花生,一颗一颗嚼着等娇弱的娘从隔壁的秀才家做活回来,她怕我饿着,教会我生火,做饭,我只会做面条,自己端一碗在门口坐着,看她提着一个草篮子在晨曦中向我走来。
对于王府这些受过严格礼教的人来说,我这样非常不雅观,甚至他们会觉得粗鄙,但又如何?我就乐意。
那些下人颤颤巍巍的跪下,我抬眼,越羽千楼来了,后面还跟着苏颜,这两位都是高冷的主儿,笑都不见一个。上一回高冷的女主人还是怜城呢,怜城,我不会放过的怜城!
我没理他,继续碗里的。蛋黄流出,美滋滋。他走到我面前挡住了光线,我转了个角度,他又挡住,我面无表情的抬头。
“有事儿?”幸好我碗里的蛋吃完,只留些汤。
“今天的早点有你最爱吃的桃片,熬的也是肉粥。”他瞧着我手里的汤碗,声音有些冷。
“没看见我已经吃好了么?”我站起身,将碗筷放进盆里清洗干净又放好,他就站在那里看我干完,我洗好手后绕过他准备回我原先住的院子,那枫叶红了半边,等到这府里枫叶凋落,春风诱花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到怜城来京都了罢。
“你从现在开始都在我的屋子住。”他拉住我手腕,眉目一派强硬。眼内闪过一丝妥协,但我怕是看错了,点着头挣开他的手掌。但我没有看错苏颜望向我那毫不掩饰的不屑和冷漠,不过短短几日,苏颜就被越羽千楼给迷惑了,女子再狠也是女子,任谁对上越羽千楼只有丢盔弃甲的份儿。
我亦如此,唯愿不要输得太惨。
秋风抹,叶凋娑,明朝谁能闲庭踩花过?
我在他的寝卧里放了很多话本子,除了打坐练功外,我会去京都到处逛,哪里的东西最好吃,哪里的布匹做衣裳最好看,哪里的姑娘最美丽,哪里的少年最俊逸,我都知道。外面是很轻松的,只是晚上我还得回到王府里。
我在灯火阑珊的时候往他的屋子走,他站在门口等我走近,世无双的公子也不过他这般模样,端的那样叫人一辈子难忘。
我斜靠在椅子里看话本子。他坐在我旁边拿着本我看不懂文字的书也看着。因着秋闷,入睡前他都会开着门通风。苏颜轻扣门边,端着个茶盘进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