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很久以后,若水和龙阵依然能记起第一次见到水破的情形,不论是水破的模样,还是与他如影随形的怪异存在感。
那种存在感,让人局促不安,不寒而栗;让人只可远观,不可冒犯。
他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其貌不扬,气质诡异。一身灰白的衣袍掩面裹身,不让人窥见破烂衣袍内的奥妙。举止间,他似同轮回一样古老,早已同化于天地;言语里,则显威严睿智,令人无法抗拒。轮回的苦难刻印在苍老的身躯上,仅露的半边脸亦遍布沧桑之痕迹。死板、死寂、死气沉沉,任谁第一眼见到,都是如此印象。
虽然是友非敌,若水和龙阵仍有一种逃离的冲动。水破的存在并没有威胁到开拓者的生存,却自然而然的侵犯了他们的内心感知。仅仅只是简单的面对面,若水龙阵便时不时地感到情绪的反常波动,似乎有种怪异的力量在试图牵引出内心的欲望,进而影响到外在行为。当内心感知到这种危机后,本心开始反击般地克制,这种力量便悄然退去,根本不与其正面交锋。好不容易等内心平静下来,这种力量又趁虚而入,再次将某种心绪推到极致,待被入侵者反应过来,怪异的力量又一瞬间消失……
若水龙阵虽然正襟端坐,却是冷汗淋漓。水破逼着自己在精神层面较量,两人都苦不堪言,只得拼命克制,以免做出丢脸的举动来。反观水破,表面看起来淡然无比,实则操纵着本源力量在两个开拓者意识世界里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两人的反常凄惶当然看出来了,若水龙阵说不出的苦与耳边兽牙的侃侃而谈形成了鲜明对比。想起自己相似的经历,凄惶选择了沉默。
水破的这个把戏虽令人不好受,却是一剂味苦良药,目的是通过对对方精神进行干涉,将对方的精神缺陷放大到足以影响其外在行为的程度,以引起对方的警醒。想当初这个方法用在凄惶身上,凄惶也确实在水破帮助下克服了一些内心不良欲望,可时至今日,凄惶对水破的感情中,唯有“憎恨”只增不减。
狂妄、自我、冷酷、贪婪,这是若水的负面阴暗;怯懦、自卑、无助、孤立,则是龙阵的脆弱内心。看着两人抽搐的表情,凄惶只希望若水龙阵能够顺利地挺过。
兽牙介绍完水破,又胡扯了一大堆,左顾右盼却发现没人接茬,好不容易掀起的聒噪又回归尴尬的沉默。原本与水破相处最久的凄惶本应是打破僵局的最佳人选,却因目睹了水破此刻的所作所为而心不在焉。
水破坐在兽牙旁边,低头不语,眼神看似聚焦一点,却丝毫没有将任何精力集中在所见之物上,兽牙在旁说了什么,水破并不在意,似乎只专注自己所做之事。
若水龙阵躯体开始微微颤抖,五指深嵌到大腿肉里。水破不自觉地凸起颧骨,头颅轻轻晃动,显然是在暗中加力催功。
凄惶始终注意着双方的细微动作,见水破作为开始越矩,护短之心立马显现。正所谓凡事有度,之前用非水?虚幻当着众人捉弄自己,现在居然还当着自己面让小分队吃如此过分的苦头?是可忍孰不可忍,一线寒光迅疾从凄惶腰间电射而出,直取水破“狗头”。
水破头也不抬,一旁的兽牙却身不由己地自行伸手过来,瞬间接住凄惶投来的匕首,拿捏之准,用力之巧连凄惶也难以置信。兽牙更是被自己突然的动作吓一大跳,不知自己单手为何会不受控制地往水破身前挡去,居然还不可思议地接住了凄惶的暗器攻击。
凄惶当然没奢望这一击能伤到水破,只是没想到水破竟然操纵兽牙为自己挡刀。
兽牙忙不迭把匕首抛回凄惶,粗鲁地摇晃水破道:“水破兄,够了,够了!怎么样,我们小分队还不错吧?”
水破好像被人叫醒一样,神采奕奕地抬起头来,脸上是凝固了的扭曲狞笑。与此同时,若水龙阵如获大赦,顺利从精神恶战中解脱出来,瞬间觉得世界要多美好就有多美好。
“哈!这不挺好嘛,我继续说……”作为当前的轮值队长,兽牙便把自凄惶离开以后的所见所遇大致地讲了一遍,包括拿下三级防守团、对战德鲁伊,净化领地纹章、进入丛林地带、发现凄惶线索等等,至于什么无脑策略、临阵逃脱、轮流找乐子这种杂七碎八的烂事非但一点不提,还颇讲究地将其精美包装,极力凸显小分队自力更生,排险除难之能。当然,兽牙更不忘绘声绘色地描述轮回陆龟,直叹未能生擒。
趁兽牙口若悬河之际,凄惶收回匕首,静静听着兽牙口述的件件奇事,若水龙阵边听边调整,不多会便恢复开拓者的应有常态。
水破仔细听闻,待兽牙说完,突然侧头一望道:“兽牙兄所言详实,在下听得尽兴。”
“哦?”兽牙显然还在兴头上,“水破兄若是闲暇,在下另有几事道来……”
听着两人的对话,若水越来越疑惑:为何这个兽牙与身为博学者的水破如此熟络?记得小分队刚入野兽系领地,凄惶刚提到博学者,兽牙立刻就知道小分队的导师是水破,这家伙到底有何通天之能,怎知晓如此多的秘密?从水破的反应看,对兽牙显然是以礼相待,同为开拓者,为何彼此的待遇就差这么多呢?
龙阵心中更是忐忑,本想着若水这大靠山是跟定了,结果不靠谱的兽牙居然跟一位传说级的博学者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内心不由展开新的抉择。
凄惶也是同样诧异,区区一个开拓者,居然当面和水破称兄道弟?如是这样也就罢了,水破居然毫无反感?!
若水质疑的眼光、龙阵犹豫的眼光、凄惶“这是什么鬼”的眼光向兽牙齐齐扫来,非常不友好。
兽牙浑然不觉,水破却有所动作。只见一皮包骨架的拳头慢慢从灰白破袍中伸出,就此将三人眼光挡了回去。
“好,好!”水破伸出的手并未收回,而是顺道往兽牙肩上一按,自己便站了起来,说道:“兽牙兄,未尽之事日后再说,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兽牙不料这一面见得如此匆匆,挽留之意立马上脸。
水破又转向其他三人道:“诸位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此会面集结,实在可喜可贺。方才这两位心志坚定,本心牢固,均是可造之材。”
说罢先往若水看去。
凄惶终于逮到机会,迅速提醒若水:“小心些,这老不死可以窥探人的内心!”
水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凄惶队长过虑了,这两个小娃娃不似你这般心机深藏,不易揣摩,有什么事情都明白写在脸上,只需察言观色,便可知其所以!”
若要选择,若水当然无条件地相信道凄惶,得知水破的伎俩,若水本能地躲避水破的眼光,却发现眼镜模糊了起来。
“诶,是大眼睛在保护自己吗?”若水心里突然窃喜,顿时勇敢地抬起头来向前望去,正面直视这位博学者传奇。
“无限潜力的希望!”水破迎着若水的目光,说了这没头没脑的话。
若水当然不明白,水破也当然不会解释。
然后,水破望向龙阵。
龙阵早先被水破折腾怕了,见水破又注意到自己,干脆捂脸而逃,躲到凄惶身后。
“天赋异禀,难能可贵,不谙世事,尚需历练!”水破字字珠玑,声音甚是和蔼。
龙阵显然是孩子心性,听不得夸赞,水破赞誉满口,龙阵立马从凄惶身后探出头来,满脸堆笑。
“来!”水破干裂的面皮层层起皱,硬是用真诚的笑容挤开满脸的疲惫。
此时的龙阵完全忘了博学者的恐怖,水破对自己另眼相看,让他心里对博学者多了一丝好感。
龙阵怯生生走上前去,左看若水,后看凄惶,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还是兽牙心急,看着水破伸出如枯枝般的手,龙阵却踌躇不前,便一把拉过龙阵,如兄长般语重心长道:“龙弟,缘分啊,你可知……”
“哎,兽牙兄莫泄露我与龙阵的缘分!”水破反掌一拍兽牙胸膛,主动拉住龙阵的手,“我这便把元素之力还你!”
水破如此一说,龙阵方记起先前被水破吸收的法术三连击。不料水破趁着法力回流,却传了龙阵一段密语,让龙阵心里百般滋味。
“龙阵,你我有缘,但也因为这种缘分,你成为博学者的几率不大,但我仍希望在你身上看到突破。”
声音一响即逝,龙阵还在回味,水破早已转移话题:“这位兽牙兄,是我从神圣光辉要来的‘高手’,在这也不算外人,本人虽为秩序之首,也应尊重其它导师的徒弟,故此次特别相待,切勿以为师傅厚此薄彼!”
“鬼才信呐!”若水凄惶心里吼道,“当我们这么好糊弄?!”
兽牙倒是心里乐开了花,回应奉承道:“嘿嘿,好说好说!我对水破兄也是久仰盛名,客气了,客气了!”
水破又转向凄惶,口中说道:“凄惶队长被我留住多时,暂且先与诸位一吐心事,容我与兽牙兄单独聊几句!”
兽牙一副恍然大悟状,接道:“对对!正事要紧,轮回陆龟这事办好了可真是大功一件,我得和水破兄商量商量!”
说罢两人互相勾搂,径直走向野性苍穹,如一对相识已久的狐朋狗友,绕了个弯就不见了。
凄惶眼不见心不烦,水破一走便放下所有防备,昔日的温婉又自然流露出来。这位无可置疑的队长一手拉着若水,一手拉着龙阵,三人紧紧相拥,开始互诉离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