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嫌我狠心了?”沈言沙哑了嗓子的低声问道,话语中倒没有多少内疚的意味。
他的父亲,当朝右相,大名鼎鼎的才子沈庭筠跟在他的肩舆旁边慢慢地走着,听着他问话,愣了一下,而后却是摇摇头,“没,没有。你嗓子不舒服就不要说话,免得吸了冷风,晚上回家又咳了。”。
看着老爹那无精打彩的样子,沈言想了又想之后,有些可说可不说的话他还是决定说了,“那地方不地道,我查过那几个女人的身家背景,她们可能是藩国派来的细作,还是小心为妙。”
“可是,毕竟只是一些娇滴滴的女孩子啊。”沈庭筠看着沈言的口吻松动了一些,忍不住小声的抱怨道。
“哼。”听到这种话,沈言也不再多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便让老爹成功的闭了嘴。
相比较别人家的父子相处模式,沈家的这种自然格外诡异。虽然在外人眼中是沈庭筠过于绵软将儿子宠的无法无天,但是沈家人自己知道,在他们家里头,说话算数的不是老爷,而是少爷。
沈家是有名的佞臣世家,从大夏国建立起来的那天起,沈家人便致力于做奸相,每代人都会有那么个出色的人物把持朝政,权倾天下。可以这么说,大夏朝可以没有人知道皇帝姓什么,但是绝对没有人不知道丞相姓沈。只是沈家这个优良传统,到沈言的父亲沈庭筠这里,莫名其妙的就给断了。
沈庭筠姓沈名庭筠,字飞卿,也是大夏朝现任的右宰相,同时是大夏朝最有名的婉约派词人。他小时候的确也很聪明,三岁识字,五岁能诗,十二岁做出的赋能羞倒太学院的一帮老博士,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一点都不给老祖宗们丢人。但问题是,等到孩子稍微大一点,一直以为后继有人的沈家家主,也就是沈言的爷爷,终于认命的懂得,自己这儿子就是个做翰林的料,在文学上有极高的天赋,但人情世故一点都不通,若是放到官场上,没几天就会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顺带拉着沈家一起陪葬。
沈家老爷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换皇帝都没有手软过,何况于继承人。只是可惜这回他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沈庭筠是他的老来子,在这之前都是一帮丫头,自己现在除了这糊不上墙的烂泥儿子,竟然没有半块朽木任他雕琢。
沈言就是这个时候入了老爷子的法眼的,也不知道三岁的她做了什么事让爷爷刮目相看,总之从某天开始,她就被那个不走寻常路的爷爷带在身边当做继承人培养,爷爷亲手教她写字读书,待她出入宫闱,拜亲访友,将一身厚黑学都传授给了她,然后心满意足的等到她十二岁的时候撒手归西。
在沈老爷子去世之后,沈庭筠在半年内成功的将沈家带到了几乎覆灭的边缘,沉默的沈言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棒子敲醒老爹之后,这沈家的家主也就不知不觉的换了人做。在她的处心积虑的筹谋以及沈庭筠这个完美傀儡的配合,沈家终于一步步走上了正轨,并且在沈庭筠当上右丞相,沈言的妹妹沈菲加给皇帝成为贵妃之后达到了顶峰。
只是,不管随着外物怎么发展,沈庭筠不靠谱的本性却没有一点收敛,反而是在死了老婆之后更加不靠谱。他本来就是风流才子的本性,最喜欢眠花宿柳,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每次兴起,总要自降身份的跟着那帮青楼女子唱和赠曲,然后闹得满城皆知,然后被文武百官拿来嘲笑。沈言最是不耐烦这点,为此没少跟沈庭筠吵,可这个老爹跟小孩儿似的,一口答应的那叫一个爽快,可事到临头却隔三差五的偷溜,让她苦不堪言。
今天晚上,她本来是留在值房里披着那些差点被沈庭筠当成飞机纸折掉的奏折,却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招来侍卫去家里头一问,果然散朝之后就该回家的人到现在还没有人影,于是立马带了人出来,果然就在这里遇到他了。
看着在自己面前一边诚恳的检讨错误一边却眼珠子四处乱飘的老爹,沈言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然后果断的做了惩罚,“私自跑出门逛妓院,败坏沈家名声,禁足三十天。这三十天内,除了皇宫内院,其余时间每天下朝后乖乖回家,由阿九负责看送。阿九,听到没?”
“是。”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走出列领命道,然后对着沈庭筠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老爷,得罪了。”
“三,三十天!”沈庭筠听着这处罚,忍不住一蹦三丈高,正要辩驳,却看到沈言一挑眉,冷淡的望着他,“再狡辩一句,就再加三十天!”
“好好好,我知道错了,我是想说阿言你罚的太对了,我绝无异议,绝无异议!”沈庭筠见着女儿这样,赶紧见风使舵的转了话头,看着沈言因为咳嗽而有些泛红的脸颊,有些内疚的站在她旁边,拿着脚无意识的在底下画圈圈,“我,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烦了,小言言,你别生气好不好。”
沈言看着认罪态度良好,但是转眼又会再犯错误的老爹,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好了,回家了,以后不许再来这种地方。”
这就是京城?
方远拉了拉背上的小包袱,向着顺路载他来的老爹道了谢,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他是在乡下长大,自小勤奋苦读,这辈子除了院试和乡试也没有到过大地方,这次凑足了路费来参加会试,一路上颠簸到了京城,看着这天子脚下的繁华,整个人都呆住了。
“车毂击,人肩摩,,举袖如云,挥汗如雨,古之人诚不欺我。”方远念叨着自己以前读到的那些关于大城市的描述,目不暇接的看着这大城市的繁华,只发愣着,忽然听到不知道哪里喊了一声国舅爷来了,然后旁边的小贩脸上都浮现了一种兴奋的神色,纷纷竟然把摊子往道上挪了一寸,而人却是躲闪了远些。
这是?方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有一个矫健的大爷拽了他往后扯,“后生,国舅爷的车驾就要来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啊!”
方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疑惑着,却见到一驾华丽的马车正以飞快的速度往这边驶来,沿途有不少小摊子被撞飞,可是那马车的速度却没有一刻停留过。
“真是太胡闹了!”方远吃惊的看着那马车,一个怒火刷的就那么生了起来,当下骂道“真是荒唐,竟然在京城的大街上纵马,还有没有把王法放在眼里!按照我朝的律法,这车马……”
“后生,你还愣着什么,捡啊,赶快捡啊!”那老汉推了方远一把,然后就用着跟年龄不相称的步伐极其矫健的奔到了道上。方远抬头一看,才发现周围被撞飞了摊子的人没有一点愤怒之情,而是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各个埋在土堆里。
这是怎么回事?京城里的人真奇怪!方远在心里头想着,自己也忍不住走上前了两步,然后发现道旁的土坷垃里面,竟然有亮闪闪的东西。他好奇的抠开在衣摆上擦了擦灰,然后惊诧的发现那竟然是枚金豆子。
怪不得他们这般高兴!方远拿着那两枚金豆子,蹲在那边,一时心绪复杂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刚才马车急速的驶过时,那矫健的车夫好像是朝着人群中顺手撒了两把什么东西,没想到竟然是金豆子。
豪奢至此,显然已经超过了他这个穷酸小子的想象了。
“难道因为有钱,就可以目无法纪,如此败坏国家秩序,不守人伦之常吗!”方远捏着那两粒金豆子,手上的青筋都要暴起来了。
很明显,这些金子是那个国舅爷给百姓的补偿,这份礼显然不轻,所以百姓们被撞飞了摊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心不已,可是这样却越发的显出那个国舅爷的骄纵了。
听着头衔,他身为皇亲国戚,却不思为圣上分忧,反而以骚扰百姓为乐,像是这种人简直是百姓的祸害,朝廷的蛀虫!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起手,愤愤的就要把那两粒金豆子扔掉。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这种豆子他才不会要呢。
“哎呀,后生,你这是做什么!”劝着他捡东西的老爷爷看着方远这个动作,赶紧按住了他了手,把他的打扮扫了扫,然后语重心长的说,“后生,看你这样子也是在京城参加春闱的吧?最近各地士子进京,京中的房子租金都比往常贵了数倍,这东西你还是收着,租间好房子安心备考吧。”
“破衣箪食,不改颜回之志。老丈,你的好意我领了,这个还是给你吧。”面对老大爷,方远面色温和的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金豆子给了他,挥挥手作别。
他知道那老人家说的是实话,只是他的原则和理想不允许他接受这种东西。
国舅爷是吧,他记住了。有朝一日他在朝为官,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这种尸位素餐招摇过市的纨绔之徒。